酒入愁肠,陆云深心底升起一个可怕的念头,他要杀了那个毁了他和他母亲一生的男人,他要杀了宋传甫!除此之外,那个抢走他心爱的大小姐的人也该死!
于是,他预备了计划,准备了凶器。在听到宋芳怀孕的消息时,他惨笑着配制了不会伤害母体的堕胎药。
他的爱,疯狂而变态。一边是爱,一边是恨,矛盾而纠结。一边是人伦,一边是真心,痛苦的不仅是肉体,更是那颗避无可避的疯狂的心。
痛吗?痛的吧。
菜市口,众人面前,刽子手操着带着倒钩的皮鞭,卯足了劲朝陆云深背上甩去。长鞭撕开皮肤,倒钩咬住血肉,每一鞭都是削骨剔肉般的剧痛。但陆云深已是一具行尸走肉,太多的俗世痛苦与吗啡的致命刺激也让他忽略了这样的痛。
他颤抖着,闷哼着,坚持着,把自己当作死人。
血肉模糊,鲜血直淌,染红白雪。
雪中开出的彼岸花绵延开去,震慑了那些心怀不轨的人,也刺痛了柔肠百转者的心。
送回牢里的时候,陆云深已被冻僵,浑身冰凉不省人事。宋芳派了军医去:“别让他死了……我还没折磨够!”军医临去前,她又问,“吗啡可能戒了?”
得到否定的回答后,她又说:“罢了,给他罢。只有他还有一口气,我才能……继续复仇。”仇常常同爱联系在一起,所谓爱恨情仇。而报仇二字也不过是在无法原谅和妥协之时给双方一个纠缠,为他留一条退路罢了。
局势稳定下来之后,宋芳舒了一大口气,却老是噩梦连连,睡不得一个安稳觉。她时而梦见幼时与陈诗与陆云深之间的事,也会梦见那个海棠花开的夜晚,更多的是她大婚之夜血流成河的场景,还有陆云深酷刑加身被吗啡折磨得奄奄一息的样子。
宋芳自问,所作所为都在求什么?以前不过是求他的喜欢,现在,不过是爱恨交织的矛盾。因爱生恨,她恨他不在一切可以挽回之前向她父亲提亲,恨他疏远自己,恨他终是娶了陈诗,恨他扰了自己的婚礼,杀了她的父亲和夫君,更恨他杀了他们的孩子。
你可知道这世上最折磨人的是什么?不过是一颗矛盾纠结的心罢了。
而时间带给他们的,又不仅是爱恨,更是不能说与无法说。
隆冬季节,整日下着大雪,万籁俱寂。
宋芳又去了监狱。
陆云深安静的坐在床上,眼神呆滞的看着从天窗透过来的光线。
宋芳站在门外,一墙之隔,她开口:“多日不见,你如何了?”
里面的人回答:“没死透罢了。”
果然,他们都还怨着对方。
宋芳有些累了,背倚在墙上,说:“恨一个人也是这样累的。陆云深,你欠我三条命,负我一颗心,可我,恨不动了,怨不动了。”
陆云深觉得有些好笑,自己何时负了她?不过是天杀的命运捉弄他们而已。再说了,她和姚副官……等等,孩子是自己的,那么……
陆云深有些后怕,又猛地恍然大悟,大小姐喜欢的人……是他,一直是他陆云深啊!
他浑身都开始哆嗦,字句从齿缝里挤了出来:“大小姐,你可在意世俗的看法?”他想问,若是知道他们是亲兄妹,那她还能不能继续她的爱?
宋芳冷笑:“呵,世俗,世俗于我何干?”
陆云深笑自己的愚昧,胸口剧烈的起伏,一股热气从心底升起。他太熟悉这种感觉了,他知道他毒瘾犯了。
果然,他浑身开始痉挛了,拱成虾米状,眼睛充血,极力渴求那支能让他解脱的针剂。
听到动静,宋芳转头看他,看他生不如死的样子,终是不忍心,唤了狱卒拿了针剂来。她亲自拿着注射器进去,擒住陆云深的手,将吗啡注射进了他的血液里。
癫狂的陆云深挣扎着,竟将宋芳推倒了,她的头磕在铁栏杆上,血液滴滴答答落在脚边的木桶里。
注射了吗啡清醒过来的陆云深慢慢走近,伸出满是血迹的手抚摸宋芳的额头,道:“对不起。”
宋芳摇头。嘀嗒一声,陆云深手上的伤口沁出血来也落入木桶里,在水中晕开了来。
陆云深惊讶的盯着水中两滴荡开的血,半晌才疯魔一般的大喊大叫:“怎么可能,不可能的,不可能……我为什么要这样啊?”
宋芳起身问他原因,陆云深像是失了魂魄,不停的重复着不可能,那些难以缀连成句的话像是说:怎么可能,我们是兄妹啊,我们的血怎么会荡开?
宋芳似乎听清了,平静的说:“宋家只有我一个女儿。我爹为了阻止我,骗我说你是我的亲哥哥。我暗中查过,那张照片是真的,可他的话却是假的。我和你,从来就不是兄妹。”
原来如此!陆云深恍然大悟,原来这一切都是宋传甫的计谋!可惜,心灰意冷的陆云深傻傻的相信了这个拙劣的谎言,而为此犯下杀孽,为此断了他与宋芳的缘分。
命运弄人,当误会与仇恨大大超过了爱情,两个本来相爱的年轻人再也承受不来。
宋芳累了,她不想再与他有任何纠缠了,定下期限,暗中把陆云深送出国。
腊月初七,宋芳已经部署好了一切,只等着初八就送陆云深远走。从此以后,山长水远再不相逢,没有辜负,没有爱恨。
初七晚上,雪下得比任何时候都大,宋芳披着大氅在自家的会客厅里。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,通讯官匆匆赶来,汇报道:“大小姐,那个人,死了。”
宋芳正在看墙上挂着的照片,闻言身子抖了抖,问:“怎么死的?”
“说是砸了瓷碗割腕的,狱卒送饭去的时候,尸体都已经僵了。”
“哦,找条草席裹了吧。”她补充道,“在那儿种几株四季海棠吧。”
寒风呼啸,雪落白头,宋芳看着照片上三个玩闹的孩子,肩头微微耸动,泪水溢出指缝,哭了。
雪落白头,然而却没有几个人能够雪中同行,相伴白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