事情败露,侍郎一家全族遭灭,他们把她押到殿前,剥去妃子袍服,用烙铁在后背烫上「娼」字,他被按着头,额贴冷砖,仍看见那妃子回头对他笑,笑里没恨,只有悲悯。
他们问他可知耻?他点头,于是他们笑,说知耻而后勇,勇而后刚,刚而后可为「大器」。
夜里他偷偷跑去冷宫,妃子已自尽,背上的「娼」字肿得老高,他用指甲去抠,想把它抠掉,抠得十指血糊,字却越烙越深。
最后他俯身舔那伤口,咸腥入口,竟品出一点甜,原来「耻」字是甜的,能叫人活……
去年,太傅的女儿,也就是皇后被缢。
今年,唯一的女儿被溺。
诸皇室中唯一可怜他,想助他收回皇权的堂弟,也撞鼎而亡,他们没再给他理由,连「天命已改」四个字,都不愿说,甚至,懒得见他一面。
……鼓声停了,回忆像被刀尖挑断的经线,倏地缩回。
刘冉微微摇头,笑呵呵道:“项卿,你看你,站得那么直,跟你这杆枪一样,你骂朕也好,杀朕也罢,朕都不怪你,朕只想问你一句……”
他忽然双手捧住剔骨刀,刀背朝外,刀柄递到项瞻胸前,“若你坐在朕的位置,你,会不会比朕……更像一个人?”
项瞻听不懂,更没有接刀,眼前这个人没有求饶,也没有哭,笑容里的疯,是实打实的,却又有些空。
与他对视,那目光就像在看一截被雷劈过的枯树,一半已死,一半还在冒烟。
刘冉仍保持着递刀的姿势,声音低下去,带着孩子气的认真:“接啊,你接了,就能替天下回答朕了。”
破阵枪轻颤,项瞻却后退了一步,沉声道:“陛下,我不会坐您的位置,也不知道在那个位置会经历什么,又是什么心境,但是,这都不是您残害无辜的理由。”
他手腕一翻,枪尖挑起刀柄,刀在空中转出一道银弧,落回案上的尸身旁,钉进寸许。
“我可以送您去一个没有这龙椅的地方。”
刘冉低头看那刀,良久,点了点头,像是终于得到首肯:“好,那地方……有狗么?”
“没有。”
“有粥么?”
“也没有。”
“那就好。”刘冉舒一口气,整了整溅血的龙袍,展开双臂,闭上眼,笑道,“项卿,动手吧,朕也想去看看。”
项瞻却微微摇头:“陛下,前几年,各地被拐了许多孩童,我觉得您,应该和他们一样。”
刘冉猛地睁眼,歪了下脑袋,煞是奇怪的看着项瞻,好半晌,突然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:“嗯,项卿说的不错,他们是朕的玩伴,赔了朕这么多年,朕确实该跟他们一样。”
话音未落,他便转身,小跑着快步来到铁笼前,打开笼门,毫不迟疑的走了进去,刚刚迈进一只腿,虎影已将他扑倒,利齿合拢,颈骨断裂的咔咔声,清脆而短促。
血花迸溅,染红龙袍,也染红半片雪窗。
项瞻闭上了眼,打心眼里觉得那其实不是血,是王朝终于学会流泪,只是流得太迟,也流的不那么自主,无奈被冻成了红色。
年轻宦官在门外,缓缓跪了下去,轻声呢喃一句“恭送皇帝陛下”,而后长剑一抖,刎颈而亡,无人知道他姓甚名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