木屋内的存在,情绪渐渐平复。
一是因为少年的阐述,符合他刚刚对少年的观察:
二是少年的最后一句话,让他心里无比的受用,相当于那陈家丫头,在这里与自己合奏一整夜。
「最后吹曲儿的一直是你。」
「多谢夸奖。」
「可是,如果你没了,我岂不是还要多承受几十载的痛苦?」
「清安,你该对我多一点信心,就像你当年对他一样。」
「你觉得自己,真的有机会能在这大风之下幸免?」
「声吧,不能再说下去了。」
「我又不是你的家人,宗门,你还用担心我受那因果反噬?」
「可是,我点灯前,就认识你了。」
「那又如何?在我眼里,你只是一只善于逗我开心,随时都会被我下锅白灼的小虾。」
「可是,每次我回南通,拐入村道,看见你所在的这片桃林时,就像是看见了家门。」
木屋内沉默了。
李追远对木屋郑重行礼。
随后,少年转身,走出这片现如今已变得光秃秃的桃林。
晚风吹过,没有花瓣遮挡,落入林里,更显凄凉。
清安将一只手放在琴上,轻轻拨弄。
苏洛从墙壁上走出,端来一壶茶,笑着道:
「那位,是把您当作家里的长辈。
清安指尖一拨,警了苏洛一眼,道:
「怪不得你当初死在地下这么久,还能被他给骗出来当个工具利用。」
苏洛面露疑惑:「这二者,有什么关联么?」
清安没好气地侧头,扫了一眼少年刚刚离去的方向:
「回家时,看见我在的这片桃林就像是看见了家门。
这是把我当家里长辈?
这分明是,真的拿我当他家里的—
门子。」
阿璃已经收取好了所需药材。
李追远出来后,将药筐背起。
「我们回家吧。」
哪怕台风中心距离这里还挺遥远,但外围的影响已越来越明显。
风越来越大。
女孩牵男孩的手,也越来越紧。
等二人回到家后,李追远送女孩回东屋。
推开东屋的门,能看见柳玉梅手捧着酒杯,伏在供桌台面上。
她没醉,只是故意放大了这少许微。
姚奶奶给大小姐身上披了一条薄被,见阿璃小姐回来了,就从自己地铺上起身,走过来迎接。
阿璃站在门槛内,没有关门,只是盯着少年背后的药筐。
李追远:「早点休息,这点药,你明天一早随随便便就能处理好了。」
阿璃将目光,挪到少年脸上,
他还是不愿意对自己说。
她已经预感到自己明天会遭遇什么。
李追远伸手,抓住女孩的手,将她掌心摊开,让自己的食指指甲,轻轻嵌向女孩的掌心。
没敢太多用力,等挪开时,女孩掌心里,也出现了一道浅浅的凹痕。
少年脸上露出笑意。
女孩将手握起,后退一步,将房门关闭。
少年回屋准备上楼时,看见润生坐在凳子上。
另外两口棺材,呼噜声很均匀。
明显能瞧出来,一口棺材里的呼噜声想改变节奏,因为同一个节奏太假,明摆着没睡。
而另一道呼噜声怕自己伪装得不够像,就一直紧随隔壁的呼噜声而变化。
「润生哥,山大爷的屋子,固定好了么?」
「嗯,固定好了。」
「那就早点休息吧。」
「小远,我今晚烧了纸。」
「嗯。」
「没得到回应。」
阴萌不可能不回应,这只能说明,鄯都与这里的感应,被切断了。
能做到这件事的,只有那一位。
李追远:「润生哥,这是一件好事。」
「好事?」
「人情债,最是难还。你对象家里,越是瞧不上你、冷落你,那你以后,反而能以这个借口和理由,落个清静。”
「我·——」
润生想说的,并不是这件事。
后头两口棺材里假寐的,也不是图分析老丈人的心理。
他们仁,现在最担心的是,小远哥将两任外队都送走了后,接下来会不会轮到自己?
尤其是谭文彬,他是知道赵毅早就想走的,犹豫了这么久,是担心阿友。
结果赵毅进了道场后,很快就下决断要带着自己人离开了。
这很可能说明,赵毅在小远哥这里,得到了对阿友安排的承诺。
如若小远哥将阿友也支走,那会不会也支走自已和润生?
以前,大家伙同生共死过很多次了,本以为不会出现这种问题,
但这次,遇到的对手实在是太可怕也太强大了。
保不齐小远哥,真会选择主动牺牲他自己一个,换其他人能继续活着。
李追远拍了拍润生的肩膀:
「润生哥,真的挺好的,以后等你去丰都接萌萌回来时,也不用给他留脸,实在不行,就握着你的铲子,直接去抢亲。」
说完,李追远就背着药筐上楼去了。
润生走回到棺材边,默默躺了进去。
谭文彬和林书友自棺内诈起。
林书友:「没听出来啊—”
谭文彬:「看明天小远哥的安排吧。
林书友:「我不管,我是不可能抛下小远哥一个人跑的,要死一起死,怕死不做官将首!」
谭文彬:「要是小远哥直接下令呢?」
林书友:「我」
谭文彬看了一眼润生的棺材,身子往后一倒:
「睡吧睡吧,等明天就知道了。」
李追远来到露台,恰好遇到在露台上起夜放完水往房间里走的太爷。
「小远侯,风越来越大了,你今晚或者明早方便时,记得小心,容易乱飞。」
「嗯,太爷。」
「早点睡。」
「太爷,山大爷让润生给你传话,说反正这两天台风,也没人家会办斋事,也没有纸扎要送,
山大爷想请你去他那里喝酒。」
「嘿,太阳真是打西边出来了,山炮请我喝酒?」
自打认识以来,山炮都是来打他秋风的,后来有了润生,就变成山炮带着润生一起来打秋风。
「太爷,听润生哥说,山大爷真的不赌了,还开始存钱了。」
其实,山大爷还是继续在赌的。
毕竟赌瘾还在,而且养着润生,他天然就有赌博去输的需求。
不过,山大爷不上成年人牌桌了。
他会在各个以前常去的赌窝里,收集打牌人抽完的烟盒,他拿着这些烟盒,去和村里孩子们玩打烟盒的游戏,一次输一大堆。
虽然还是去赌了,虽然还是输了,但钱——留下来了。
李三江闻言,发出一声叹息:「你说,他要是早点醒悟,那萌萌,能走么?」
显然,在两个老人的认知里,萌萌的离开,得归咎于山大爷带来的家庭负面条件。
「那太爷你去么?」
「去吧,山炮既然变了,那就得给他这个面子不是。就是不知道明儿风—
「应该还是能出行的,有润生哥在呢,没事的。」
「也是,哈哈,那明天就去吧,老田也走了,我正好没事干,那就去和山炮好好喝一通。」
李追远知道太爷会同意的。
按照以往的规律,就算自己不提,太爷的福运也会让他提前避开这里。
虽然,在李追远的设想里,太爷不属于必须要走的序列。
但有点不稳。
因为太爷本身的道行水平,一直处于一个较低档位的剧烈波动阶段。
你说他会吧,他会的都是错的;你说他不会吧,他偶尔还真能整出点效果。
李追远回到房间,将东西放下后,出去冲澡,冲完澡后回房间躺上床。
没有多想,没有仿徨,也没有紧张。
少年一闭眼,就睡着了。
一夜好眠,精力恢复。
醒来时还没睁开眼,李追远就先嗅到了一缕甜滋滋的香味。
侧过头,睁开眼。
外面的天,是阴的,狂风不断冲击着门窗,发出「眶」的声音。
阿璃发髻上插着一根银,上身着白衬,下身马面裙。
她穿的,是自己最喜欢的那一套。
以前有阵子,李追远不小心流露出了这一点,导致柳奶奶的设计桌上,全是各种马面裙的款式设计,都快给柳奶奶设计得要吐了。
当然,最明显的,是画桌靠着床这边角落上,摆放着的那碗还冒着热气的红糖卧鸡蛋。
阿璃正在制药,她已经将昨晚采摘回来的药材进行了粗加工,现在要做的,是将提取出来的药汁进行简单过滤,最后灌入那一个个健力宝空罐中。
灌满一个,阿璃就封好一个,此时,地上已经摆好了两小排。
李追远下了床,没打扰阿璃的工作,先端着塑料盆去洗漱。
早上的风很大,吹的不是你的头发和衣服,更像是要吹走你身上的皮。
从水缸里留出水刷牙时,得注意风向,弯腰将头伸出去,尽量让漱口水与泡沫不要被风裹回你身上。
墙壁上的木箱收音机正在播送:
「听众朋友们,据气象台消息,今年第五号台风按照当下路径发展,将极大可能于今晚零点前后,正式登陆江苏启东—
李追远刷完牙,开始洗脸。
洗完脸后,少年将毛巾搓洗好折叠起来,挂在塑料盆边。
看了一眼墙壁上的收音机。
「今晚零点么?看来,气象台,不准啊。」
远处村道上,熊善拉着一辆推车,车后坐着自己的妻子和儿子。
梨花身上披着一个大雨衣,不仅包裹着自己,还将笨笨护在怀中。
不过,她的注意力倒不是在儿子身上,而是扭过头,对正在拉车的丈夫喊道:
「我们就这么走了?要不要去和老夫人说一声,告一下别?」
熊善不用回头,风会将他的骂声吹到后脑勺,「砸」在他妻子脸上:
「蠢婆娘,少爷让我们离开几天,你现在是想去问老夫人,少爷说的话,是不是真的算数吗?
「我不是这个意思!」
「没人会真的在乎你是什么意思,这两座龙王门庭,现在是老夫人,以后,一定是少爷的。你只需要知道,为了我们,为了我们的儿子,真正该听谁的话就可以了!」
「可惜啊,努力这么久,我肚子还是没动静,要不你再找个小的试试?」
「老子这辈子就你一个,试什么试?不是从你肚子里出来的,就算真生出来,你看咱儿子以后会不会认他!」
其实,熊善本想说的是,你看看咱儿子会不会让他活。
有些事儿,小远哥暗示过了,连老田头都拿他家少爷提醒过了,熊善自己也努力耕耘了这么久,怎么可能真一点苗头都察觉不到?
只不过以前他是故意不想承认,可自从那晚自己「忽然不行」被妻子抱着脑袋安慰后,他终于体会到了那种无力。
也愿意去接纳与承认那个最正确的猜测:
自家这儿子怎么可能让同父异母的弟弟妹妹出来,他连同父同母的都不同意!
虽然,这不是自己儿子的本意,毕竟他还只是个喜欢吃奶瓶的年纪。
但事实,很可能就是这么个事实。
在自己爹妈在风中大声聊天的时候,坐在妈妈怀里的笨笨,看着远处站在水泥桥上的那道熟悉身影。
等萧莺莺转身离开后,笨笨又用力嘬了一口自己怀里的奶瓶,
然后,两只小肉胳膊,故意发力向前一推,让宝贝奶瓶滚了下去,落在了路边两块石头间,死死卡住。
做完这些后,笨笨打了个呵欠,小肉背往前挪了挪。
自己妈妈怀里好热,他不习惯,也不喜欢。
找了好久,终于寻了个还可以的姿势,咬着自己的大拇指,闭上眼,开始睡觉。
萧莺莺走回到了大胡子家。
自己一直照顾的孩子,被亲爹妈带走了,她很失落。
这使得她行进时,竟不知不觉间走出了死倒的步姿。
瞧不见腿的具体摆动,但身子却在地上匀速滑行。
她没回大胡子家,而是走入已光秃秃的桃林。
桃林内,木屋大门没关。
萧莺莺推门而入。
床榻上,清安背对着她躺在那里。
萧莺莺也坐了下来,头发变长,身上流散出一缕缕粘稠的水滴。
黑色的旗袍,鲜艳的高跟鞋,过分浓艳的妆容。
她已许久未见,如此「真实」的自己。
双手向前探出,想象着曾放在那男孩双肩的时刻,浑浊的眼眸里,流露出些许追忆。
「我给过他机会了,是他自己寻的这个结果,让他去吧,随他去吧。」
清安的声音在木屋里回荡。
随即,木屋开始缓缓下沉,直至没入地下,彻底消失不见。
「吃早饭啦!」
今天的早饭,比较简单。
因为一大早,刘姨就将姚奶奶送去了火车站,火车受台风影响相对较小,加之大暴雨还未到来,倒是不用担心太多。
姚奶奶在临上车时,递给刘姨一件包裹,说是在洛阳家里时她就做好的,本想着来了就送出手,可到了地方后才发现,一些事情和她原本所预想的,并不一样。
可临要走了,这带回来的礼物没有再带回家去的道理,姚奶奶就请刘姨不要见怪,将这包裹收下,若是不合心意,就随手丢去路边,切莫被她的唐突坏了心情。
回来途中,刘姨将姚奶奶送的包裹打开,里头装着的,是一套暗红色的喜衣,男女款各一件。
不是那种正装婚服,而是有点接近两口子成婚第二天所穿,用来拜见长辈的稍次一等服饰。
一件是给自己的,一件是给秦力的。
姚奶奶说没好意思来时送出手,是因为她误会了二人之间的关系。
本以为该是夫妻的二人,实则只在这家里,扮演着夫妻之名,而无夫妻之实。
可这么多天下来,她也瞧出了些门道,最后也是鼓起勇气,将这套成对的礼物,送了出去。
刘姨将衣服重新包起来。
她没多么惊喜,也没什么生气,像是那古井无波的湖面上,丢了一颗石子,看似动了,反而感觉更静。
主母对他们二人的终身大事,从未设过什么限制。
主母,是真的把他们当亲生子女在养。
当然,主母也没硬要撮合他们俩,只求一个顺其自然。
就是,太过于自然了。
自己与阿力,一个在柳家祖宅出生、一个在秦家祖宅出生。
即使主母与老爷成婚,让龙王秦与龙王柳之间的关系发生了不一样的变化,但对他俩这对家生子而言,本该没甚大影响。
可江湖与家族的命运突变,让他们从各自本该的人生轨迹中脱离,最终从小吃住生活、学习都在一起。
自己犯的错,阿力帮自己领责罚;阿力练功受伤,自己帮他治疗。
彼此身上,尤其是阿力肩上,一直背负太多;
再者,二人实在是太过熟悉,处得比兄妹都更亲如兄妹。
谈不上彼此耽搁,好似也没那方面的兴趣,年岁渐长后,也是懒得再提再想这一茬了。
或许,这世上最难的事,就是这水到渠成前的最后一步吧。
包裹,被刘姨放进了西屋。
顺带着,又连喊了七声安静。
秦叔坐在西屋门槛上,对她说道:
「衣服可以先取出来。」
刘姨瞪了他一眼,问道:「你自己没长手?」
秦叔摸了摸头,有些不好意思道:
「我翻过了,但没找到。」
刘姨:「我要是随便就翻出来了怎么办?」
秦叔:「那就是我没长眼睛。」
刘姨打开衣柜,很快就在下面找到了衣服。
一套是红色的,一套是绿色的。
她提着这两套衣服,展示给秦叔看。
秦叔:「真是奇怪了,这些年来,我的这些衣服每次想要找时,都像是在故意躲着我似的。」
刘姨:「下次,你用酱油瓶压着,想找时不用眼睛,用鼻子闻酱油味哪里最重就行。」
秦叔低下头。
刘姨将两件衣服挂在墙上。
没到换上的时候,但快了。
刘姨去厨房,将早餐做出来喊大家出来吃后,就亲自端了一份送去老太太的东屋。
老太太今日一身新丽的打扮,衣服很年轻这意味着,她已经做好准备,今儿个,人也要变回年轻。
柳玉梅:「怎么样?」
刘姨:「哪家不懂事的女子,居然敢坐我家主母的桌位,真是没个规矩。」
柳玉梅:「到时切莫这般贫嘴,我年轻时,真不喜欢油嘴滑舌的丫头,小心被我拿剑抽了教育3
刘姨耸了耸肩:「我可不怕,我现在的年纪,好歹是个嬷嬷,大小姐怎么也该给我一点薄面吧?
柳玉梅摇摇头:「年轻那会儿在家时,我教训家里尖酸刻薄的嬷嬷,最是不留情面。」
刘姨:「哎呀,那完了,合着您这是冲我来的,这顿教训,我是真逃不过了?」
柳玉梅拿起筷子,问道:「姗儿送走了?」
刘姨:「嗯,送走了,但走的,不仅仅是她一个。」
柳玉梅:「该走的本就该走,这没错。」
刘姨:「我去那边看看,您慢用。」
柳玉梅点了点头。
等刘姨出去后,柳玉梅拿起勺子,喝了口汤,目光落在了前方供桌上。
她昨晚,与这供桌上的牌位,说了一整宿的话。
前半宿,是拿着酒杯当面叨叨。
后半宿,是在梦里追着絮絮念。
横竖就那一句:
这次,你们谁都没理由说我是在任性了!
江山易改本性难移,柳玉梅骨子里的性格,其实从未变过,但就是身上劳什子牵绊太多了,多得她不得不一次次按下自己的脾气。
虽然知晓,没有「下面」了。
但她需要过自己心里那一关。
等到了「下面」去后,她得能对着两家列祖列宗,挺起胸,诉说她这些年忍辱负重的不易。
小远是两家最后的潜力与希望,她为了小远这孩子,豁出去了一切,去拼掉这条命,理所应当!
「唉,还是年轻时潇洒快意,等年纪大了,想求个痛痛快快的死法,都得蹭个天意。」
好在,这担子,她终于可以心安理得地卸下去了。
不仅不愁不悲不苦,反而由内到外,透着一股子喜庆。
这一天,
她迟等了几十年!
阿璃在做最后的封装时,李追远站在画桌前,快速完成了一幅画。
没太多心意,全是工笔,纯粹复刻,与其说是在画,不如说是在人手「复印」。
阿璃这边完工了,总共十罐健力宝。
女孩站起身,来到画桌旁,看了一眼少年的新作,就很自然地拿起笔。
李追远轻轻按下了女孩的胳膊,道:
「我故意不画胡子的,师父这人,喜欢白净。」
阿璃点了点头,将笔放了下来。
刘姨喊吃早饭的声音自下方传来。
「走。」
李追远牵起女孩的手,走到门口时,少年感知到女孩的脚步停下来了。
她再次回头看向房间内的陈设。
女孩已经有预感,这次离开这间房,短时间内,是无法再回来了。
当女孩收回视线时,发现少年正在与她对视。
李追远身子微微前倾,让自己的嘴贴到女孩的耳垂,小声道:
「阿璃,还记得我以前对你说过的那句话么?
」
少年对女孩说了不知多少话,但这一刻,女孩仍旧瞬间记起了此时少年特指的是哪一句。
阿璃目露坚定,很认真地点了点头。
「吃早饭吧。」
女孩不再迟疑,主动跟着少年下了楼。
早餐,李追远还是没怎么动,只是帮阿璃分着餐。
没办法,那厚厚的红糖外加那几乎水饺量的鸡蛋,吃完后,短时间内是真吃不下其它的了。
饭后,阿璃起身,主动去了东屋。
李追远:「润生哥,彬哥,阿友,跟我去一趟房间。」
润生直接跟着上楼了。
谭文彬和阿友对视一眼。
三人平日里,除非有事要通知,否则很少会来小远的房间里。
前阵子陈曦鸢也曾好奇地来过,但待了一会儿就有种快疯了的感觉,因为这房间里的很多东西,你压根就看不懂。
李追远伸手指了指自己书桌。
书桌上,有三根白蜡烛,每根蜡烛下面垫着一张设计图纸。
李追远:「一人拿一套,回去后按照图纸,布置好这根蜡烛。」
三人各自上前,拿了一套。
有着丰富帮忙布置阵法经验的他们,即使是完全不懂阵法的润生,也能一眼瞧出来,这设计图纸的简单。
简单到,就连李大爷给人做白事、只单纯提供情绪价值时,都比手中这个要复杂有诚意得多。
林书友欲开口询问,但接下来,小远哥直接念起了名字,团队一直以来的严格纪律性,让阿友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。
「林书友,谭文彬家在石港的房子空着,你去他家,将图纸上的布置摆好。
谭文彬,你去周云云家,将图纸上的布置摆好。
润生,太爷今天要去找山大爷喝酒,你待会儿载着太爷去,在山大爷家里,把图纸上的布置好。
记住,今晚八点整,准时点蜡,蜡烛熄灭时,即刻赶回这里!」
这次,三人里,连润生都没有毫不犹豫地回应。
因为这布置,简直太没有诚意了。
先不提这设计图是否真可能是内藏乾坤他们眼拙看不出来,但一个山大爷家、一个谭文彬以前的家,一个周云云家—这三家怎么算都不可能恰好就是所需的三个节点方位吧?
小远哥,这真的是演都不演了,完全是把他们打发走的做派。
李追远提高了音量:
「听明白了么!」
「明白!」
「明白!」
「明白!」
三人,最终还是接下了命令。
「现在就分批次出发,润生,你载着太爷先去你家,谭文彬、林书友随后出发。
另外,
走之前,一人再拿一罐健力宝。」
「走啦,润生侯。」李三江穿着雨衣,坐上了润生的三轮车,「唉,我也是真想那山炮了,哈哈,哪能喝他的呀,我自带了好几瓶酒。」
润生载着李三江离开,并未引起东屋与西屋内,柳玉梅、秦叔和刘姨的意外。
今天,把李三江先安排出去,这很正常,他在,反而会让大家都受到约束。
甚至是,连谭文彬与林书友随后就骑着车离开的举动,也没让他们产生什么疑惑。
他们可以是小远先放出去做事或者是探听消息的,当然,就算小远真把他们支开,也在理解范围内。
这种层级的对抗,力量层次不够的,本就没有上桌的资格,堆人数在这里,压根就没有意义。
除了秦叔外,另外两个女人的眼晴,都不好糊弄。
其实,她们已经从润生三人离开时的目光神情中看出来了,小远是真的将他们给支开了。
但真正让柳玉梅动容的,也是察觉到事情似乎要向她预料之外发展的,是那片桃林方向,伴随着木屋完全沉入泥土后,彻底敛去的专属于那位的气息。
柳玉梅原本以为,那位会加入今日的风浪。
哪怕不是心照不宣,以小远与那位之间的互动关系,小远就算是求,也能求得对方在今日助一臂之力。
一个凶焰滔滔、却一直处于自镇自封状态下的存在,他,最不怕的就是死了。
即使到现在,柳玉梅还能安慰宽解自己:
匿了就匿了吧,这是我们自家人的事,理所应当该由自家长辈来扛。
就算那位不出手,两家龙王门庭最后的这点柴火,也够烧这一茬的了!
然而,就在这时,柳玉梅看见小远从主屋客厅里走出,径直来到自己所在的东屋。
西屋的秦叔和刘姨见状,也走了过来。
秦叔:「小远,今天风大,快要下雨了,你和阿璃回房间去画画下棋吧。」
刘姨笑着道:「是啊,中午想吃什么,跟姨说,早上匆忙,只是随便做了些应付,中午姨给你做好吃的,别担心,家里厨房提前备了菜的。」
李追远对秦叔和刘姨笑了笑,然后,来到柳玉梅面前。
「奶奶,我记得过去两年的这时候,您都会带阿璃出一趟门,去做拜祭。」
秦叔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。
刘姨的手,紧紧抓着身侧的门框。
坐在供桌边侧椅子上的柳玉梅,目光沉了下来,问道:
「小远,你现在说这个,是什么意思?」
「只是想提醒一下奶奶,怕奶奶忘记了日子。」
「斯人已逝,早点晚点,不打紧。」
「既然已逝,还是不要让他们空等着了吧,奶奶,您还是带着阿璃去吧,外面风大,让秦叔和刘姨都陪着您去,我在家心里也能踏实放心些。」
「正是因为风太大了,所以奶奶才更要留在家里,以防——”
李追远抬起手,打断了柳玉梅的话,
柳玉梅缓缓摇头,道:「小远,人活着,得靠着一口气,得有一个奔头,要是连点光都瞧不见了,那这活得,和行户走肉又有什么区别?」
李追远:「奶奶,您还是动身吧。」
柳玉梅:「小远,你这是在教奶奶我做事?」
李追远没直接回答这个问题,而是走到供桌前,取三根香,郑重行礼后,插入香炉。
在少年做这一套动作时,秦叔和刘姨默默地站到了东屋门槛外,行陪礼。
柳玉梅,也从原先所坐的椅子上站了起来,正对着少年。
李追远:「奶奶,我不像他们,我是入门了却还未分家。您当年对我说,两家龙王门庭的担子,自此交到了我肩上。
我想请奶奶,当着诸位先人的面,尤其是当着秦爷爷的面,再亲口告诉我一声。
在这两个家里,法理上,到底是谁,说话最管用?」
说着,李追远将阿璃爷爷的牌位摘下来,递送给了柳玉梅。
柳玉梅在两家的地位,无疑都在少年之上,
但论传承法理,连她,也比不过两家本诀皆修的小远。
这本该不是问题的,因为柳玉梅并不恋栈,像这样的权力交接,也本该随着岁月顺理成章。
连柳玉梅都没想到,有一天,少年会把这个问题,直接放到这秤上来。
她看了一眼供桌上的诸多牌位,最后,目光落在了少年手中所拿的牌位。
柳玉梅伸手,将老狗的牌位接到手里,回答道:
「你,李追远,说的算。」
李追远点了点头,一脸歉然地对柳玉梅俯身行礼。
他知道自己不该这么做,这是愿意为自己把命都豁出去的长辈,但他又不得不这么做,要不然,他们不会离开。
柳玉梅眼角余光看向自己孙女,想着让孙女出面「说道说道」。
结果居然发现阿璃已经主动走出门槛,去到了外面,转身,看着还站在屋内的自己。
呵。
柳玉梅无法理解:
不是,都这时候了,自家孙女这胳膊肘,居然还往外拽?
「好,我们,走!」
柳玉梅手掌摊开,剑匣飞来,被刘姨抱入怀中。
随即,柳玉梅迈过门槛,左手拿着自家老狗的牌位,右手牵起自己孙女的手。
柳玉梅还想回头,看一眼少年,欲要再说些什么。
右手传来阿璃的拉扯。
柳玉梅低下头,看着孙女。
阿璃侧了侧头。
柳玉梅终究没再说什么,气冲冲地离开。
秦叔和刘姨见状,只得跟了上去。
外面的风很大,也渐渐下起了雨。
但风雨都无法侵入到柳玉梅分毫,在触碰到她与阿璃前,都各自散开。
一路前行出了村口,不仅离开了思源村的范围,更是走出了石南镇的区域,她与阿璃不仅裙摆未有点湿,就连头发都没乱上丝毫。
刘姨只是抱着剑匣跟着,沉默不语。
秦叔胸中则积聚了一大团无法散开的郁结,想说些什么,却又不知该如何说出口,因为小远这次,是以近乎「家主」的名义,下的命令。
「走吧,先离开这里,寻个远一点的,干整避风的地方,暂时歇一下脚。」柳玉梅抬头,看了一眼风水气象,「今晚零点,这大风,才能真的到呢。」
刘姨眼晴一亮,当即附和道:「气象台也这么说。」
柳玉梅:「我可比气象台准多了。」
秦叔也像是预感到了什么,看着主母,目露希冀。
柳玉梅脸上的凝重与怒容,在此时完全消失不见,甚至,她脸上还流露出了一抹闲适的笑容,
低头,掂了掂手中拿出家门的牌位:
「啊,当年我就因为听了话,后悔了几十年;如今,还想让我再后悔一次?做梦!
居然还拿老狗的牌位来压我?
小远,
奶奶我这次,就让你见识见识,什么叫天大地大,奶奶我的脾气最大!」
此时,主屋、东屋和西屋,除了李追远外,就没人了。
少年走到坝子上,任凭这风,吹打在自己身上。
「汪」
小黑从自己窝里走了出来,它也对家里此时如此静悄悄的诡异氛围,感到很陌生。
这种不安,甚至促使它在没有陈靖追逐的前提下,愿意主动走出这么远的距离,从客厅内来到坝子上张望。
李追远蹲下来。
小黑向着李追远走来,把自己的头,送到少年手边蹭着。
李追远用手一边摸着小黑的狗头一边开口道:
「接下来,该给我自己——
准备葬礼了。」
抱歉,熬夜到现在紧赶慢赶只能写这么多了,要赶去登机了,到地方后龙就去睡觉了。
今天的更新也在这章里了,今晚大家不要等了,抱紧大家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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