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嘴,咬下。
嗯?
好硬。
扯了扯,终于,脖子一甩,一口「拽」了下来,开始咀嚼。
「彬哥,味道很好,就是吃起来费点力,本地人牙口肯定很好。」
旁边,润生弄了厚厚的煎饼,卷入大葱和一根粗香。
一大口一大口,吃个不停,看出来,润生非常满意。
出门在外,润生一向不太舍得花钱,对那些花里胡哨的食物也不感兴趣,他觉得这个很适合自己。
林书友:「彬哥,你怎么不吃?来,我给你卷一个。」
谭文彬:「多买点放车里,接下来赶路时我再吃,这会儿,我得留着肚子。」
前面,就是一家老字号鲁菜馆,平日里生意很火爆,时常得排队,不过今儿个下起了雨,影响了客流,里头有空位。
这时,一位银发老者撑着一把伞,走入菜馆。
谭文彬整理了一下衣服与袖口,跟着一起走了进去。
林书友与润生对视一眼,各自提着煎饼离开,在这家菜馆外分散站位。
黄色小皮卡里,李追远坐在副驾驶位上,将手中《无字书》闭合。
第一个越狱者,那个在漫长岁月里,用剑自的老人,他就在这里。
虽然通过《邪书》李追远早早就掌握到了老人的位置,但少年并未选择采取暴力措施。
因为没这个必要。
自己可以谨慎细微,甚至可以消极。
反正,书里的它,必然会为自己兜底。
李追远把头,轻轻抵在车窗上,雨水不断落下,给这夜晚的街道,披上了一层朦胧。
少年慢慢将眼睛闭起。
眯了一觉,大概过了四十分钟,李追远将眼晴睁开。
前方人潮中,出现了一队骑士。
他们穿着盔甲、骑着战马,在人群身体中穿行,目标直指那家菜馆。
该来的,果然是来了。
如若不是清楚,高句丽墓的真正主人,此时就在自己书里操控着这一切,李追远大概率会以为,这是恰到好处的江水推动。
菜馆里。
虽然空座不少,但谭文彬介绍自己是外省一家报刊的记者,想要做一篇关于鲁菜的专题,故而希望能与老者拼桌,听老者讲解。
老人同意了。
谭文彬表示感谢,坐下来后,说这顿他请,他可以报销。
老人又同意了,并示意自己菜已经点好,谭文彬可以加菜。
谭文彬拿起点菜单扫了一眼,发现上面已经写得密密麻麻,这已然不是点几个头牌菜这么简单,而是店家菜单里,除了酒水外,基本就没什么遗漏。
服务员这时走了过来,说点的菜太多了,怕吃不完浪费。
老人摇摇头,示意就要点这么多。
服务员又说外面桌子小,待会儿上菜时放不下,请他们入包厢。
老人起身,去了包厢,谭文彬也跟着过去。
菜,一道一道地上来,即使是包厢,一张大圆桌也放不满菜,旁边又摆了一桌才放好。
老人左手转动旋转桌,右手拿着筷子。
每道菜,他都只拿公筷夹一筷,放碗里,再换自己的筷子尝一口,然后摇摇头,换下道菜,一桌尝完后,去下一桌继续尝。
谭文彬还没忘自己的伪装身份,询问老人口味如何。
「很美味,但不是我想要的那个味儿。」
老人放下筷子,往椅子上一坐,双手搭在大腿上,显得很是萧索。
他想找寻自己记忆里曾经的那个味道,但他在高句丽墓下被镇压太久,现在的很多食材与调味品,在他那个年代,根本就没有,虽然是同一处地方,可经岁月长河洗礼,早已是沧海桑田。
谭文彬能感受到老人身上散发出的这种情绪,死气,也在渐渐加重。
一个大胆的念头,不由在谭文彬心底升腾:
这位承受如此漫长的酷刑折磨,硬撑着不死,不会只是为了出来后,再吃一口家乡菜吧?
现在回到家乡,家乡已经大变样,连这家乡的口味,也不再欢迎自己。
老人抬手指了指:「你吃吧,我不吃了。」
谭文彬站起身,把九转大肠、葱烧海参、糖醋鲤鱼和油爆双脆从旋转盘上取下来放在自己面前。
随后,谭文彬走出包厢,包厢门口站着一个服务生。
不是来服务的,而是俩人点了这么多菜,怕遇到逃单,特意在这里盯着。
谭文彬示意结账。
老菜馆的菜价不贵,就算点了这么多,谭文彬兜里揣着的钱,也是足以支付。
结完帐后,谭文彬让服务生进去撤菜,说上面大部分菜都没怎么动过,浪费可惜了。
这种菜,服务员自己打包带回去都可以。
而且,谭文彬也观察过了,老人身上是有死气,但没其它东西,且都是用公筷夹菜,普通人吃不会有问题。
前台长相甜美的服务员好奇地问道:「你们为什么要点这么多菜啊?」
谭文彬戳了戳自己的太阳穴:「老爷子这儿有问题,连我都不认识了。」
等大部分菜都撤下去后,谭文彬重新坐下,他懒得用小碗盛饭了,直接把装饭的大海碗摆面前,对着自己先前选出来的四道菜,开始大快朵颐。
香是真的香,他吃得很过瘾也很投入。
坐在旁边的老人,就这么一直看着谭文彬吃饭,看着看着,老人嘴角露出了笑容。
什么都变了,但这种吃饭的感觉并没有变。
看年轻人吃饭,能让人回想起自己年轻时,嗯,回想起自己还活着时。
活着,真好。
得真正活着,才好啊。
谭文彬吃完了,拿起纸巾擦了擦嘴。
老人一只手握拳,放在谭文彬面前,谭文彬将双手放在下面,准备接。
老人的手松开,一缕缕金沙落下。
「饭钱。」
「说好我请的。」
「可我,没办法回请你。」
「用不了这么多。」
「我只有这么多。」
谭文彬也不再扭捏了,把这一把金沙放进自己兜里。
老人:「你是哪家的人?」
面对这个问题,谭文彬不觉得有什么意外,自已的刻意接近,是个正常人都知道不正常,更何况是这种存活这么多载岁月的存在。
谭文彬:「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,有两个答案,你要听哪个?」
老人:「听真的。」
谭文彬:「可两个都是真的。」
老人摆摆手:「罢了,哪家都无所谓,应该是了不得的一家,居然能找到我———」
说到这里,老人似是想到了什么,看着谭文彬,「等等,你是怎么找到我的?」
急促的马蹄声响起。
一名骑士策马冲锋,穿透了墙壁,杀入了包厢。
老人伸手推谭文彬,谭文彬也伸手去推老人,二人各自被推开,骑士自二人中间穿了过去。
接下来,又有数名骑士冲进来,老人站着不动了。
谭文彬身上血猿之力进发,带着老人不停闪避。
一众骑士在完成一轮冲锋后,纷纷调转马头,形成了包围圈,举起弩,瞄准。
谭文彬将指尖抵在自己眉心,目光环扫一遍。
所有骑士的发射动作都僵了一下,谭文彬趁着这个机会,立刻抓着老人的肩膀,从包厢窗户处跳出。
落地时,谭文彬就发现不对劲了,自己所在的包厢明明是一楼,可这一跳,下落的高度居然是二楼。
再抬头,谭文彬发现眼前的视野里,高楼大厦与古代建筑出现了错乱重叠。
似曾相识的一幕,再次出现。
身后,马蹄声再度响起,追击仍在继续。
谭文彬不解地看向老人:「不是,你现在真是一点都不能打么?」
老人:「能打一点。」
谭文彬:「那你动一动啊。」
老人:「懒得动了。」
谭文彬:「那你从那里坚持着出来,是为了什么?」
老人:「曾为过很多,给自己找坚持下去的理由,然后都淡了,甚至是忘了,到最后只剩下一件,那就是出来后,我要好好再吃一顿。
吃了好些天了,换了很多家菜馆,都吃不到以前的那种味道,那就没意义了,什么都没意义了。」
谭文彬:「你不是在开玩笑?」
「嗡!嗡!嗡!」
一连串的弩箭发出,老人转身,挡在了谭文彬身前,一根根弩射入他的身躯,他的身体也随之变得透明起来。
老人:「你觉得,这是在开玩笑么?」
谭文彬:「你———」
老人:「你走吧,我身上除了那把金沙,没你需要的东西了,别为了我,把自己也留在这儿。」
谭文彬:「我带你一起走,你想吃什么菜,大不了我给你找古菜单复刻做法就是了。」
老人:「人只要死了,就永远都尝不出鲜活的味道了。」
说完,老人推了一把谭文彬,这一把,他用了力气。
谭文彬整个人倒飞出了一段距离,落地时,抬头向前看,老人已经主动迎上了那群骑士。
新一轮的绞杀开始。
对方鬼多势众,老人很快不敌,身受重创,变得比之前更加透明,跪伏在地。
一条条锁链伸出,将老人捆缚。
谭文彬在原地站着,没走,但也没上去搭救。
那群亡灵骑土,只缉拿自己眼里的目标,对「闲杂人等」并不感兴趣。
他们策动跨下战,将老人拖拽着离开,很快,就消失在了前方的白雾公。
四周的景物建筑,逐玻恢复正常。
李追远走了出来,润生和林书友也随之现身。
谭文彬刚刚没上去搭救的原因是,按理说,在暗处警戒的润生和林书友该出手了,但他们没有,这就意味着小远哥下达了命令。
既然如此,那自己也就不要去救了。
李追远走到谭文彬面前,问道:「什么感觉?」
谭文彬:「有点荒诞,但我偏偏又能感受到他的真情实意。」
李追远:「嗯,因为你看到的这一面,就是真实的。」
谭文彬:「这一面?」
李追远:「他给了你什么东L。」
谭文彬掏出口袋里的金沙:「他说他只有这个—不,他还有,他是撑着伶进的菜馆!」
李追远并不觉得谭文彬在这件事上反应慢了半拍有什么问题,因为少年是带着答案在逆推条件。
这口胡萝下,自己必然是会被喂到嘴里的。
它不可能给自己安排一个无欲无求的老人,诚然,老人不是不可以无欲无求,但他李追远,有所求。
根据叶兑的口述,老人是靠着以剑自来维系存在。
再看这老人如今呈现出的样子。
少年猜测,对方是对自己的剑,进行了炼制。
他将一切怨念、执念等等种种,全部灌输进了剑里,让自已能以器灵的形式,获得更久远的存续。
而他本人,就只剩下了一具「空壳」。
一具不知道自己出来后,都要干什么,甚至连没吃到记忆公味道,都能让他了无生趣的「行尸走肉」。
真要这么算,他是和叶兑一同逃出又句丽墓的,这么多天了,在这里也吃了很多家馆子了,都不用等亡灵骑士来,他自个儿早就应该怨念消散、自我湮灭了。
是什么让他撑了这么多天?
因为他一直带着那把伶。
那把伞里,才是真正的他。
外面的这个老人,是他放出来,故意给追捕毫带走的空壳,以此来断绝掉那座墓对自己的通缉。
众人重新走向菜馆门口。
这家菜馆有个服务比较好的点,前台可以帮客人寄存外套,下雨天也能帮存雨伞。
谭文彬刚来结过账,混丞甜美的服务员对他露出笑容。
「我家老爷子的伶落在这儿了,怎么哄都哄不好,我只能来取了。」
「行,我给你拿,是这一把吧?」
「对,没错。」
服务员将伶递了过来。
谭文彬伸手接住。
这把伶在服务员手里时毫无异常,可刚被谭文彬接垫,伶柄处就出现一排排倒刺,直接刺入谭文彬掌心。
一股股可怕又疯狂的念头,如溃堤洪流,冲击向谭文彬的意识:
「我要活!我要活!我要活下去!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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