每一位生前身份尊贵的下葬者,都会配有为主人殉葬的武士,只不过他们不会和主人一起下葬,而是被单独集中在一个区域。
这处环境内,有一半区域,被尸水覆盖,像是一座小堰塞湖。
湖面上漂浮着大量腐朽的甲胄;
湖中央,有一座祭坛,上面立着三杆高大的招魂幡,幡下有一圆形小台,台面刻有一尊黑色虎首,虎口张开,尸水不断从里面喷涌而出,浇灌在一颗黑金色的铃铛上。
铃铛响起。
湖面上,泛起了阵阵波纹。
「哗啦啦——」
率先浮出水面的,不是亡灵,而是赵毅。
无视了身上粘稠的尸水臭味,赵毅缓步走上台阶,每一个动作,都伴随着身上水珠滴落,落在平台上后直接凝固成油。
随即,梁家姐妹也浮出水面,梁艳一只手搂着自己妹妹的腰,另一只手拖着徐明的脖子。
三个人身上,都密布痕咬痕,伤口很深很黑,且还在溃脓。
显然,他们刚刚在下面,经历过一番可怕的厮杀。
先前,赵毅带着他们先行下井探路,结果冰层忽然融化,率先堵住了来时路。
赵毅立刻意识到,这座古葬里还有一个能对环境施加影响的人。
他和他的人,相当于是被融化且上升的水位,逼迫着进入了一个对方想要自己进入的孔洞。
赵毅折了一个蝴蝶结,放在自己进入的孔洞前做标志。
不是为了告诉姓李的自己具体进了哪个洞,而是为了传递其它信息,他知道姓李的能看懂。
那个孔洞,通向的,就是这里。
这意味着对方想要自己等人死在这儿,像是抹除掉本就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干扰。
咬牙死撑着,还没死,是实力,也是运气,但似乎也只是时间问题。
这下面的东西,太多了,多到数不清,杀不完。
最后一个从湖水里出来的,是陈靖,他是倒退着走的。
阿靖小小的身躯上,全是骇人的伤口,更有不知道多少根指骨以及牙齿,还深深嵌在那里。
陈靖就像是一只孤傲的狼,明明已是摇摇欲坠,却仍旧昂着自己的下巴,瞪着自己的眼睛。
黑色的铃铛,还在响动。
湖面上的波纹荡漾得越来越密集,一具具亡灵、骸骨、腐尸,环绕着这座湖中央的祭坛,不断浮出水面。
它们伸手,抓起湖面上的早就生锈腐朽的甲胄,往自己身上进行穿戴。
更边缘处,还有战马的嘶鸣声,那是外围上浮的各式陪葬战马。
很快,这里将有大量亡灵骑士被复苏,亡灵骑士进行二轮献祭后,就会变成实力更强的面具人。
它们,本就是这座古葬的守卫,只不过被刻意集中在这里沉睡。
第一次调查之所以失败,且造成如此巨大的损失,就是因为人防工程的施工,导致古葬出现破口,有亡灵溢出。
这次,双方其实都吸取了教训,调查团队规模更庞大、准备也更充分;
墓主人在离开古葬前,更是将护卫这里的亡灵收起,既是不希望它们早早地与外界产生冲突,二也是不希望将它们交给叶兑去指挥。
可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,如若叶兑一开始就能掌握这样的一支力量,他完全可以在李追远等人进入古葬后,进行更从容地布置。
哪怕是单纯的撵,也能把李追远等人撵去他所设定的那个区域。
不过,此时也不算晚。
至少,叶兑本人是这么觉得的。
祭坛上,赵毅在那圆台前盘膝坐下。
虽然他老赵家不少人,如今都在酆都阴司当公务员。
但他赵毅向来懂得避嫌,也不喜欢走什么后门人情关系,还没去亲戚扎堆的单位里探望走动过。
故而,他不知道真正的丰都地狱,到底是何等模样。
可刚刚在这尸水湖下,他目睹且经历过了一座小地狱。
赵毅目光环视四周,越来越多的亡灵骑士,朝着祭坛中央汇聚。
这次,它们不是冲自己来的,这颗黑金色的铃铛,更像是一枚虎符,它们是过来接令,而后奔赴去目的地。
要去干嘛,不言自明。
毕竟,这下面目前的外来户,除了自己这伙人就是姓李的那帮人。
「唉——姓李的,你的便宜,是真的从不会被白占啊。」
赵毅胸口生死门缝张开,赵毅将右手插入这裂缝中,等再掏出来时,掌心里多了一团白色火焰,他先将火焰放在了自己额头,进行滋养。
等四周的亡灵骑士们也踏上祭坛时,赵毅先单指指向眉心火焰,而后顺势指向那颗黑金色铃铛。
火焰飘移而去,附着在铃铛上燃烧。
铃铛的声响,就这么被掩盖了下去。
周围所有的亡灵,全部停止了动作,静止下来。
赵毅张开嘴,打了个呵欠,身上的皮肤逐渐干枯褶皱。
以天灯罩铃铛,这天灯燃的,是他赵毅的寿元,虽说这东西可以靠功德事后去补,但一个人的寿元,总量也就这么多,一下子透支干净了,等不及事后去补,也是一个暴毙。
赵毅从衣服夹层里,掏出一根没被打湿的烟,叼嘴里,指尖一撮,点燃。
深吸一口,吐出烟雾,染白了头发。
赵毅舔了舔嘴唇,看着手里燃着的香烟:
「姓李的,老子是想帮你拖一条烟的时间的,但谁知道,老子的命,就只值这一根。」
叶兑的铃铛,响着响着,忽然没动静了。
他所期盼的救援,也还没有出现。
正与润生三人陷入缠斗的叶兑,眼里流露出一抹无奈,自嘲感慨道:
「难道,这就是天意?」
李追远不知道叶兑是否真的相信天意。
但李追远只知道,人不会无缘无故地自言自语。
他之前对着《无字书》,自言自语了很多次,目的就是为了骗它、安抚它、麻痹它。
叶兑的挣扎力度确实降低了,新一轮的桎梏再次出现,还是由谭文彬与林书友左右配合,将叶兑又一次禁锢在中间。
润生举着拳头,与先前那般,一样的前冲。
李追远目光上移,看向叶兑身后那片光秃秃的岩壁。
少年,准备好了。
他相信,叶兑那里肯定早已等候多时。
如果是那位墓主人在这里,那大家其实压根就没交手的机会。
叶兑只是个囚犯披了层皮,所以大家还是能在一个强度层次上,打得有来有往。
不过,无论是哪一方,换一个对手,哪怕那个对手也是这个强度层次,那也是稳赢。
这一架打得,很费心眼儿。
润生气门,全部开启!
他的气息迎来了暴涨。
这一拳,叶兑要是再吃下去,肯定会出大问题。
叶兑眼皮一抬,牢房四周岩壁上,一层薄薄的墙皮脱落,上面是以黑色水渍布置下的阵法纹路。
这是叶兑不知多少年的心血,可能最开始忍着牢房剧痛布置它时,想要针对的是墓主人。
现在,用到了这里。
阵法启动,且直接受润生此时在牢房里显露出的气门全开刺激,让阵法威力得到刹那间的翻倍提升。
这原理,应该是借用了牢房内的特殊环境,当初这里的机制就是,你犯禁忌的法子用得越多,你在这座牢房里所承受的刑罚也就越强。
此番布置,叶兑真的是很好地因地制宜了。
恐怖的镇压之力,似一只看不见的大手,已经抬起,即将拍向润生。
这一刻,润生只觉得周围的空气都被刹那间抽干,明明是自己的心跳声,却震得自己耳膜生疼。
叶兑一直在等,等李追远这边的人拿出压箱底的手段,这样他辛苦布置下来的精妙阵法,才能成功借鸡生蛋。
谭文彬体内妖兽之力燃烧起来,眼里先流露出的是五种颜色的光影,最后全都被漆黑所覆盖:
五感成慑!
叶兑精神思维一顿,阵法则再度得到刺激,呈现出更为可怕的精神风暴,向谭文彬席卷而去。
三人里,唯一还没掀底牌的,就是林书友了,他的符针不在身边。
李追远抬起头,手中恶蛟盘旋嘶吼,李追远以最快的速度,借用先前自己布置的阵法,像先前在上面测试盔甲人那般,将风水之力提升到极致。
恶蛟身上出现了龟裂,通体透明,李追远眼眶处亦有些鲜血流出。
少年早就看出了叶兑在这里的真正布置,人家好歹是该领域的大师,精心设计布置的阵法要是能让你这么轻松简单地找到破除之法,且在千钧一发之际使出,那也未免太不拿人当回事了。
不过,破阵的方法还是有的。
别想着去走寻常路破解,直接在瞬间拉爆它的负载。
润生在前,谭文彬在后,余下的,由李追远来填补。
墙壁上的阵法纹路开始崩散,本该翻倍的阵法效果,被压回了一比一。
整座牢房里,在此刻变得十分混乱。
润生的拳头最终还是砸中了叶兑的胸膛,这次不仅是将叶兑击飞,而是将他击凹。
套在身上的皮虽没破,却像是被严重煮过火候的饺子。
润生在这一拳打出去后,自己也如遭重击,倒伏下来。
谭文彬精神意识几乎被搅成浆糊,翻着白眼,「噗通」一声跪了下来。
李追远面前出现了一股大风,将少年吹起,撞在了岩壁上,缓缓落下。
风虽然大,却只是风水气象的演化,有摩擦有伤口,但远谈不上致命。
叶兑身形踉跄,驼着背,张着嘴,目光还未恢复意识。
林书友摊开手,朝着一个方向做了一个虚抓。
战斗时被润生放下来的那把刀,此刻被林书友收入手中。
只是抓着刀鞘,林书友都觉得掌心刺骨的钻痛感,但他毫不犹豫以另一只手握住刀柄,将刀抽出。
「嘶啦——」
只是抽刀这一简单动作,林书友身上的皮肉就像是撕纸条似的,从自己身体上脱离。
阿友将刀花一舞,双手托举至头顶。
对着面前的叶兑,劈了下去!
「砰!」
「砰!」
两道炸响传出。
先是阿友身上皮肤炸开,那把刀脱离了他的双手落下,其整个人似个血人般,向后栽倒。
叶兑自眉心处,出现了一道裂痕,而后裂痕不断扩大,如脱衣服般,向两侧展开。
里面的叶兑早就不是类人模样,更像是一团蠕动的肉球,不断显化出八卦图印。
脱裂的皮肤不断汽化,发出烈火烹油般的「滋啦」声响。
上方宴会厅。
原本被摆放在王座上的那套盔甲,忽然动了起来。
没有人穿戴,可它自己却起身、立挺。
可怕的气势,如汹涌的江河般向外倾泻,似是苏醒了不知传承多少岁月的肃穆庄严。
它一步一步向下去。
一步之下,盔甲离开了宴会厅。
又一步之下,盔甲人来到了电梯井底。
再一步之下,盔甲人来到了大阵中央。
漆黑的夜与狂啸的风,是它最好的保护色,哪怕韩树庭就站在盔甲身侧,也只是察觉到一阵寒意,却不晓得究竟发生了什么。
帐篷内,坐在那里喝茶的翟老,打了个呵欠,喃喃道:
「这真正的主,从来都不是。」
放下茶杯,翟老实在是撑不住了,脑袋抵靠在帐篷支撑架上,睡了过去。
台灯下,他的影子被越拉越长,直至脱离,没入了外面那茫茫黑暗中。
大阵外。
手持《无字书》的墓主人,不但停止了对大阵的轰击,还在那里不停地发出哀嚎。
它身上的黑雾,这次不仅是溢散,更像是化作一道道枷锁,对自己进行穿透与绞杀。
但它顾不得处理自己现在状况,而是直接转身,准备逃离这里。
因为它知道,很快,那个东西就会出来。
曾经,它往上数的历代前辈,是古葬之地的主宰,同时也是那套盔甲的主人;可传到自己这一代时,不知何故,它反而成了盔甲镇压的犯人,而且是这里——唯一的犯人!
它不想让盔甲抓到,更不能让盔甲规则判定自己越狱,当初的它尚有肉身都觉度日如年,如今它只剩下这魂体,若是被重新吸入盔甲,将被永久封存,不见天日!
然而,它刚准备离开,身前却出现了一堵漆黑的门,拦住了它的去路。
它:「酆都?」
川渝丰都县城,鬼街。
「轰!」「轰!」「轰!」
一道接着一道的雷霆,落在了鬼街上端的酆都大帝庙宇上,炸出了雷火,庙宇因此走水。
明知不可为而为之,强行干预走江者走江,这是天道降下的因果反噬。
玄门中人视角里,这几乎是注定会被抹杀的湮灭,但对丰都大帝这种级别的存在而言,是可以斟酌取舍的代价。
县城里的居民们听到了动静,看见燃起的光火,在消防车还没到来前,就自发地组织起救火。
吉省集安,工地,大阵外。
它:「酆都——你竟然会来这!」
一道威严的声音,自那一堵鬼门后传出:
「放肆,汝竟敢算计,朕的关门弟子!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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