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梁廷素以富庶闻名,金银成山,锦绣成海。
我北境雪原贫瘠,能以一身血肉换来两国之安,已是至重之礼。
萧使若还嫌轻薄,只怕是太贪了。”
萧桓面色一沉,寒意逼人。
可他终究没有当场发作,只抬手按住桌案,指节敲击声在寂静中分外清晰。
宁琦玉袖中那卷羊皮微微震颤,好似在回应这股无声的威胁。
夜更深时,梁使团的人各自歇下。
宁琦玉却难以入眠,她独自推门而出,驿站外风雪扑面,寒意如刀。
她踩着厚雪,耳边尽是风声与木梁被压得嘎吱作响的声音。
天幕漆黑,唯有远方偶尔闪烁的雪光,将天地映得如同一片无声的白墓。
她走到马厩后,四下无人,方才微微松开袖口。羊皮在夜风中轻轻抖动,隐墨再度浮现。
与先前不同,这一次字迹更为清晰,像是被风雪催逼到了极限,急切地要显露其真正面貌。
宁琦玉屏住呼吸,借着雪光低头细看——
“火引三分,硝石七分,硫黄九分,木炭八分……遇水而燃,遇血而爆。”
她瞳孔骤缩,手心冷汗浸透。那些配比精细到分寸,绝非寻常草草记载。
她终于明白,自己袖中所护送的不是一纸婚书,而是能令天下战局逆转的秘密。
风雪呼啸间,她仿佛听到父皇临别时的叹息:“琦玉,你若不行,北境不保。”
她缓缓合上眼,心口如被千钧压着。此刻的她既是新娘,也是引线;
既是宗室血脉,也是火药的外壳。
她若赴梁廷,羊皮终将被夺;她若自毁,北境又会如何?
就在此时,驿站后方传来轻微的脚步声。
宁琦玉猛然回身,只见萧桓正立在雪地里,神情森冷,眼神直直盯着她手中的羊皮。
他手里提着一盏风灯,灯火在风雪中摇曳,将他的影子投在雪地上,拉得无比狰狞。
“果然。”萧桓低声道,语气里透出一种森然的喜悦,“公主袖中,藏的不是香囊,而是火雷。”
宁琦玉心底一震,强作镇定:“使臣多心了。”
萧桓缓缓走近,每一步都踩得雪地发出沉闷的声响,像是鼓点般逼近她的心口。他的眼里闪着寒光:
“此物若落入梁廷,北境不过是炉中的柴薪;若落入敌手,梁国也会化为灰烬。公主,你是愿随我回京,还是——当场埋骨?”
风雪骤烈,吹得灯火几欲熄灭。宁琦玉死死攥紧羊皮,指节泛白。
忽然,一声脆响从檐角传来,一枚冰凌应声坠地,插入雪中,几乎刺在两人之间。
萧桓目光一凛,脚步微顿。宁琦玉趁机将羊皮猛然按回袖中,转身欲走。
萧桓冷笑,抬手一挥,身后忽然闪出数道黑影,将她团团围住。
雪夜驿站顷刻化作死局,寂静如同墓穴。
宁琦玉屏息,心脏砰砰撞击胸口。
就在她几乎绝望之时,远方忽然传来马蹄声,伴随铜角的低沉轰鸣。
北境援兵自雪地杀至,火把在风雪中燃起,照亮整片驿站。
梁使团的人神色大变,急忙抽刀迎敌。雪夜顷刻染上血色,厮杀声震彻天地。
混乱之中,宁琦玉被一名亲卫护至马背上,急急催马冲出驿门。风雪扑面,刀剑声渐远。
她回首望去,只见驿站火光冲天,梁使团与北境护卫混战一团,血迹溅在雪地上,融化出一道道赤色溪流。
她袖口的羊皮被汗水浸透,字迹模糊不清。
她心底忽然涌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明悟——这卷羊皮,无论落在谁手,都是一场浩劫。
“或许……”她低声喃喃,目光落在远处雪原上那一抹冷月,“唯一的办法,便是与我一同埋葬在这片风雪之中。”
风雪呼啸,天地无声。她策马远行,背影孤绝,如同一枚将要熄灭的玉石,在无垠的雪海中闪烁最后的光。
——玉殒驿雪,袖中惊雷。
驿站火光在风雪中逐渐被吞没,天地重归死寂。宁琦玉策马远去的背影在雪原尽头消隐,如同被无边的白幕吞没。
那卷羊皮仍在她袖中颤动,却再也无法辨清字迹。
她心底泛起一种荒凉的觉悟——这份秘密或许从未属于任何一国,而是注定要吞噬所有身手的人。
而在数千里之外的大宁京城,夜色同样沉沉。
皇城正殿的铜鼎中焰火摇曳,映得四壁龙纹如在呼吸。
宁凡独自立于殿阶之下,指尖轻抚着那枚被烈火烙痕过的符诏,神色沉凝。
自北荒传来的急报堆满案几,字字血色。
驿战雪夜突袭的消息尚未传入京师,可他心中已生出隐隐的不安。
“风雪不止,火势却将起……”宁凡抬眸,望向殿顶高悬的金龙盘纹,目光中闪过一抹冷光,“有人在暗处,正等着看天下如何焚尽。”
铜鼎火焰骤烈,仿佛与他心口暗涌的气息相互呼应。
夜色之外,似有无形的风正推开重重门扉,预示着新的风暴将至。
——