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顿了顿,声音里添了几分力度:“民心安在公道,不在虚礼。放任少数人借着佛门名义谋私利,才是真的寒了百姓的心。”
这话一出,殿内霎时安静了许多,几个原本附和的大臣张了张嘴,终究没再反驳。
朝会的气氛本已稍缓,阶下忽然走出一人,青袍玉带,正是苏州知府周显。
他一撩袍角跪在丹墀下,声音朗朗,竟盖过了殿内的呼吸声:“陛下三思!臣久在江南,深知寺庙与地方相安之道。那些士绅捐田建寺,或为祈福,或为积德,皆是善举。若强行清查,岂不令天下人耻笑我朝容不得慈悲之地?”
朱元璋眼皮微抬,没说话。
周显见状,又往前膝行半步,朗声道:“臣闻‘治国以仁,辅政以礼’。佛门劝人向善,寺产养僧济贫,本是朝廷教化之助。如今因些许浮言便兴师动众,查抄寺产,恐非仁君所为啊!”
这话掷地有声,殿内几个江南出身的官员顿时松了口气,暗暗点头。
周显更来了精神,引经据典:“前朝梁武帝崇佛,寺产遍天下,却也换得四十年安稳;本朝开国之初,陛下亦曾敕建皇觉寺,恩准免税——此皆因佛门能安民心、固教化。今若反其道而行,臣恐江南士民寒心,地方再生纷扰啊!”
他越说越激动,声音里带了几分泣意:“臣在苏州,见普济寺住持每日施粥百碗,养活流民数十;慧安寺以寺产修桥铺路,便利乡邻。这些善举,皆赖寺产支持。若清查过严,断了寺庙生计,那些流民、贫者,又该依靠谁?”
这番话看似句句在理,既抬出了“仁政”,又扯上了“民生”,连几个中立的老臣都面露犹豫。
周显跪在地上,脊梁挺得笔直,仿佛自己真是为了苍生福祉据理力争的贤臣。
朱元璋终于开口,声音不高,却带着冰碴:“周知府说得热闹,可知普济寺那百碗粥,用的是谁的米?”
周显一怔:“自然是……善信捐赠。”
“是么?”朱元璋冷笑一声,从案上拿起一本册子,“朕这里倒有本账,记着普济寺去年‘捐’入的三百亩良田,皆为苏州士绅所赠,租子全入了住持私囊。那百碗粥,不过是拿其中一成来做样子罢了。至于修桥铺路?修的恰是通往士绅庄园的捷径,方便他们运粮逃税!”
册子“啪”地摔在地上,散开,露出上面密密麻麻的田产记录和租子去向。
周显的脸瞬间白了,嘴唇哆嗦着,再也说不出一个字。
朱元璋盯着他,目光如刀:“你口口声声说‘仁政’,却不知百姓的田被士绅借着寺名占了去,税银被偷逃,他们的‘仁’在哪里?你高谈‘教化’,却要朝廷纵容这种偷天换日的勾当,这便是你的‘礼’?”
殿内鸦雀无声,周显趴在地上,青袍后背已被冷汗浸透。
那些方才还想附和的江南官员,此刻都缩了脖子,再不敢出一声。
朱元璋看着阶下那具僵硬的身影,缓缓道:“拖下去,交刑部查——看看他与那些寺庙、士绅,到底有多少‘相安之道’。”
侍卫上前架起周显,他瘫软着被拖出大殿,嘴里还含混地喊着“陛下息怒”,声音越来越远,最终被殿门挡住,只留下满殿沉寂,和朱元璋那句冰冷的余音:“再有为不法寺产进言者,同此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