徐文远凑过来看,见岐大夫又添了\"陈皮三钱\",不解:\"岐大夫,补药不是怕滞吗?咋还加陈皮?\"
\"问得好。\"岐大夫蘸了蘸墨,\"四君子汤是纯补,老人家气弱,补得太急容易堵,陈皮理气,就像给柱子留了透气的缝,补而不滞。再加点木香,疏肝气,肝不闹了,脾才能好好干活;吴茱萸得用,这味药能温肝寒,散脾胃的冷,《神农本草经》说它'主温中,下气,止痛',正好对付她这冰疙瘩似的疼。\"
写完药方,岐大夫又嘱咐:\"现在就煎,水开了先舀半碗头煎,趁热少少喂,别一次喝多。剩下的再煎二沸,温着续上。\"
药工老张早把药抓齐了,砂锅里加水,架在煤炉上。徐文远守在炉边,听着锅里\"咕嘟咕嘟\"响,眼睛直瞟里屋。岐大夫端了杯温姜枣水进去,坐在床边跟老太太说话:\"大妈,您平时是不是总想着给儿子省?吃的菜放几天了还舍不得扔?\"
老太太愣了下,点点头:\"文远工资不高,我......我少花点是点。\"
\"您这脾,就是这么熬坏的。\"岐大夫叹口气,\"生冷硬的吃多了,脾就像冻僵的手,拿不动东西;再老憋着气,肝就来捣乱。这回好了,就听我的,以后吃热乎软和的,别攒心事。\"
说话间,药煎好了。徐文远端着药碗进来,碗沿飘着淡淡的药香,不冲。岐大夫扶老太太坐起来,徐文远用小勺舀了点药,吹凉了递到她嘴边。老太太抿了一口,没皱眉,又喝了两勺,忽然轻轻\"啊\"了一声:\"心口那冰疙瘩......好像化了点。\"
徐文远眼睛一亮:\"真的?妈您再喝两口。\"一碗药分了五次喂完,老太太靠在枕上,不再蜷着身子,手也慢慢松开了胃脘。岐大夫再摸她的脉,右关脉虽还弱,却能摸着点搏动了,手心也渐渐有了点暖意。
\"今晚让老人家在这儿歇,我守着。\"岐大夫对徐文远说,\"你回去拿件厚衣裳,顺便跟家里说声放心。\"徐文远千恩万谢地走了,临走时回头看,母亲眼胞的青黯似乎真淡了些。
后半夜,老太太醒了一次,说饿。岐大夫让老张煮了碗小米粥,放了点炒过的山药粉,她慢慢喝了小半碗,又睡了。天快亮时,徐文远带着媳妇来了,见母亲睡得安稳,眼胞的青几乎褪成了淡青,手脚也暖了,两口子眼圈都红了。
早饭时,老太太能自己坐起来喝粥了,跟徐文远说:\"昨晚梦见地里的土松了,太阳晒得暖烘烘的。\"岐大夫在一旁笑:\"脾喜暖,你这是脾醒过来了。\"
又调理了三天,老太太眼胞的青彻底没了,胃脘也不疼了,每天早上还能在岐仁堂门口的小广场上跟老姐妹们慢走。徐文远送了面\"妙手回春\"的锦旗来,岐大夫没收,只让他拿回去挂在家里:\"啥时候你妈敢跟你说'我想吃块红烧肉',那才是真好了——脾得养,不光靠药,还得靠心宽。\"
那天下午,岐大夫带着徒弟整理药柜,徒弟翻出之前的脉案,问:\"师父,那老太太明明是胃疼,您咋一上来就看眼胞、摸肝脉?\"
岐大夫擦着白术片,慢悠悠说:\"《难经》说'望而知之谓之神',眼胞青黯,是肝邪犯脾的信号;脉右关沉绝,是脾气虚极的证。要是只盯着'胃疼'用三棱、莪术这类破气药,就像给快倒的墙又踹一脚——治病得看根,根在脾虚肝乘,就先补脾疏肝,这才是'见肝之病,知肝传脾,当先实脾'的理。\"
徒弟点头,又问:\"那吴茱萸是温肝的,她这肝寒是咋来的?\"
\"老辈人过日子,多的是'忍'。\"岐大夫望向窗外,徐文远的母亲正跟邻居说笑着摘豌豆,\"受了委屈不吭声,想吃的舍不得买,肝气就像闷在罐子里的柴火,烧不起来就成了寒。吴茱萸这味药,不光温寒,还能把这闷着的气顺开——你记住,治病救人,不光要医身体的病,还得懂人心的苦。\"
阳光透过窗棂,落在药柜的\"脾\"字抽屉上,薄荷草的影子轻轻晃。岐仁堂的木门敞着,风里飘着药香,也飘着老太太跟人说笑的声音,脆生生的,像春末刚熟的豌豆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