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溪镇的春,总带着点磨人的凉。老街上的岐仁堂,青瓦白墙映着巷口的梧桐树,门楣上那块黑檀木匾额,“岐仁堂”三个字是岐大夫父亲传下来的隶书,摸上去还能感受到木纹里的温润。每天清晨,岐大夫都会先把药柜里的当归、黄芪翻晒一遍,药香混着巷子里早点铺的豆浆香飘出去,成了老街人晨起最熟悉的味道。
这天早上,岐大夫刚把“当归补血”的方子包好递给李阿婆,就听见门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,还夹着年轻人压抑的咳嗽声。抬头一看,进来个二十出头的小伙,脸色苍白得像宣纸,眼眶下挂着青黑,一手捂着胸口,一手攥着个皱巴巴的纸巾,纸巾角上还沾着点暗红——是血。
“大夫,您快看看……我、我咳血了。”小伙声音发颤,刚说完就又咳了起来,这次没敢用力,只轻轻捂着嘴,肩膀却抖得厉害。
岐大夫赶紧让他坐在诊桌前的木凳上,递过一杯温水:“别急,先喝口水缓一缓。你叫什么名字?这咳嗽多久了?”
小伙接过水杯,双手捧着暖了暖,才慢慢说:“我叫林小满,做新媒体的。大概一周前开始咳的,一开始就是嗓子痒,后来越咳越厉害,还咳痰……昨天晚上,突然就咳出了血。”
岐大夫点点头,指尖搭在林小满的手腕上。指下的脉象很特别,不似年轻人该有的有力,反倒弦得像拉满的弓,却又透着股散劲,一按就散,尤其左手的寸脉,弱得几乎要摸不着。他又让林小满张开嘴,看了看舌苔——舌淡苔薄白,舌尖却有点红。
“你这一周,是不是没怎么好好睡觉?”岐大夫收回手,看着林小满的眼睛。
林小满愣了一下,随即苦笑:“大夫您怎么知道?月底冲KpI,天天熬到凌晨三四点,有时候直接在公司趴会儿。前几天降温,办公室空调开得足,我后背对着风口吹了两天,第二天就开始咳了。”
“饮食呢?熬夜的时候,是不是总喝冰的、吃重口的?”
“嗯……可乐、冰咖啡,还有炸鸡、麻辣烫这些,有时候忙起来,一天就吃一顿外卖。”林小满越说越心虚,他也知道自己作息差,可总觉得年轻,扛得住。
岐大夫没说话,先问了最关键的:“咳嗽之前,有没有找别的医生看过?开了什么药?”
一提这个,林小满更急了:“我三天前去社区诊所找张医生看的,他说我是风寒感冒引起的咳嗽,给我开了‘小青龙汤’的颗粒,让我一天喝两次。我喝了四天,本来以为能好,结果昨天晚上就咳血了,一晚上咳了十几次,每次都有血线……我妈吓得连夜要带我去大医院,可王阿姨说您这儿看咳嗽厉害,我就赶紧过来了。”
听到“小青龙汤”四个字,岐大夫轻轻“哦”了一声,拿起笔在纸上写了几笔,又抬头问林小满:“你喝了那药之后,除了咳血,有没有觉得口干、心慌?晚上睡得着吗?”
“对!”林小满赶紧点头,“喝了第二天就觉得嘴里发苦,还干得厉害,晚上咳得根本睡不着,就算睡着了,也总醒。胸口还发闷,像压了块石头。”
岐大夫放下笔,指了指诊桌后的书架:“你知道《伤寒论》里,小青龙汤是治什么的吗?”
林小满摇摇头,他连这方子名字都记不全,哪知道出处。
“仲景先生在《伤寒论》里说,小青龙汤是治‘伤寒表不解,心下有水气’的。简单说,就是外面受了风寒,肺里又积了水饮,所以会咳喘、痰多清稀,还会怕冷、流清鼻涕。”岐大夫说着,拿起桌上的茶杯,“比如冬天淋了雨,冻得打哆嗦,回来就咳白痰,那时候用小青龙汤,就像给冻住的水管浇温水,既能散风寒,又能化水饮,见效快。”
林小满听得认真,可还是不明白:“那我为什么喝了没用,还咳血?我也咳痰,也怕冷啊。”
“你这‘怕冷’和‘咳痰’,跟小青龙汤治的不是一回事。”岐大夫指着林小满的手腕,“你刚才的脉,弦大散弱,左手更明显。《难经》里说‘脉散者,气实血虚也’——你这是劳倦伤了正气,不是单纯的风寒。”
他顿了顿,又说:“《黄帝内经》里讲‘人卧则血归于肝’,你天天熬夜,肝血得不到滋养,脾也没法好好运化。脾是‘气血生化之源’,脾弱了,气血就不足;肺又‘主气司呼吸’,气血跟不上,肺的功能就弱了。这时候受了风寒,就像‘虚人感冒’,不能只想着散邪,得先补正气。”
林小满这才明白过来:“您是说,我身子本来就虚,张医生只看到了我怕冷、咳痰,没看到我熬夜伤了气,所以用了太燥的药?”
“对喽。”岐大夫拿起小青龙汤的药方,“这里面的麻黄、桂枝、干姜,都是辛温燥烈的药,散风寒是厉害,可也耗气伤阴。你本身气血不足,肺里的络脉就像缺水的水管,脆得很,这辛温的药一进去,就像给干柴添了把火,把肺里的津液烧得更干,还把血给‘动’了——血络一破,自然就咳血了。”
他又指了指林小满的舌尖:“你舌尖红,就是虚火上炎的样子。要是再拖几天,肺里的津液耗得太厉害,说不定会变成‘肺萎’,到时候咳嗽不止,还会吐涎沫,就更难治了。”
林小满听得后背冒冷汗,赶紧抓住岐大夫的手:“大夫,那您快救救我!我以后再也不熬夜了,再也不喝冰的了!”
岐大夫拍了拍他的手,安抚道:“别急,现在还来得及。你这病,根在‘劳倦伤脾,气虚及肺’,又加了风寒外束,所以得‘补散兼施’——先补脾胃、养气血,再稍微散点风寒,同时还要止血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