旁边一个独臂老汉接话,他的断臂处缠着脏布,布上渗出黑血:“死也得死在家里,出去也是饿死在路上。前儿个有伙人想往北走,没走出五十里就全倒在戈壁滩了。”
“那可不一定。”“难民”压低声音,神秘兮兮地往左右看了看,见没人注意,才凑近了说,“我表兄在永乐城当差,偷偷给我带了信,说华夏朝的王子陈胜是个活菩萨,去年收的粮食吃十年都吃不完。现在正开仓放粮,就等着咱们这些苦命人去呢。”
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急忙问,她的嘴唇干裂出血,怀里的孩子瘦得只剩皮包骨,颧骨高高凸起,正无意识地啃着她的衣角。“大哥,你说的是真的?华夏朝真有那么多粮食?”
“千真万确!”“难民”拍着胸脯,唾沫星子溅到对面人的脸上,“我表兄说了,华夏城的粮仓比王府还大,里面的小麦堆得像山,稻谷能铺满三条街。只要从永乐城走商道过去,就能领到粮食,管够!商道上还有好心人搭的粥棚,饿不着。他还说,那边的孩子都能上学堂,不用干活就能有饭吃。”
类似的对话,在南境的每个难民聚集点上演。张猛派去的亲兵们演技精湛:有装作逃荒的书生,穿着打补丁的长衫,拿着本破书念叨“华夏朝路不拾遗,夜不闭户,人人有饭吃,家家有存粮”;有装作破产的商人,哭丧着脸说“早知道去华夏城了,听说那里做生意不用交重税,买卖公平,不像咱们这儿,苛捐杂税能把人榨干”;还有个老婆婆,拄着拐杖,逢人就抹眼泪说“我那远房侄子去了华夏城,上个月寄回的饼子,白面做的,能撑死人,还有肉丁呢”。
更“巧合”的是,官府突然停止了施粥。官差们穿着体面的绸缎,对着围上来的难民摊手,脸上做出为难的表情:“没办法,粮仓空了,大王也没辙,你们还是另寻活路吧。”有个官差“好心”提醒,左右看了看才小声说:“听说西边……永乐城那边,有活路。那边有个大商栈,好像在放粮。”
绝望的难民们像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。反正都是死,不如去碰碰运气!第一个难民背着破包袱踏上西去的路,他是个瘸腿的汉子,左腿比右腿短了一截,拄着根磨得发亮的枣木棍,一步一挪地走向未知的远方。他的包袱里裹着两件破衣服,还有半块舍不得吃的观音土。很快,就有第二个、第三个……十几天后,一条由难民组成的长龙,沿着官道缓缓向永乐城移动,一眼望不到头。
这支迁徙的队伍里,有白发苍苍的老人,用独轮车推着同样年迈的老伴,车轮在地上碾出两道深深的辙印;有抱着婴儿的妇人,乳头早已被吸破,渗出的血和奶水混在一起,孩子饿得直哭,哭声细得像猫叫;有面黄肌瘦的少年,背着饿得走不动路的妹妹,妹妹的小脸蜡黄,眼睛却亮得惊人,紧紧抓着哥哥的衣角。他们中有的人拄着拐杖,有的人光着脚,脚底磨出了血泡,血泡破了,就在滚烫的地上留下一个个血印,很快又被后面的人踩平。
路边的景象触目惊心:有母亲把最后一块树皮塞给孩子,自己靠在石头上咽了气,眼睛还望着西方;有少年为了抢半块观音土,跟人打得头破血流,最后抱着土块啃得满嘴是泥;还有些人走着走着就直挺挺倒在地上,再也没起来,后面的人麻木地绕过去,甚至没人愿意停下埋他们——实在没力气了。野狗在队伍后面徘徊,眼睛饿得发绿,等着吞噬倒下的人,有时甚至会冲进队伍撕咬,引得一片惊叫,却没人有力气驱赶。
消息像长了翅膀,越传越广,中境、东境、北境的难民也听到了消息。朝廷官员的苛政让他们早已心灰意冷——官府不仅不救济,还强征粮食,有户人家藏了半袋小米想给生病的孩子熬粥,被发现后全家都被扔进了大牢,至今生死不明。官员的冷漠更让百姓寒心——数百个百姓跪在州府门前求粮,官员却下令放狗咬人,有个老汉的腿被狗撕开了个大口子,血流了一地。听说有个能吃饱饭的地方,哪里还忍得住?于是,更多的人加入了迁徙的队伍,像一股汹涌的洪流,朝着永乐城的方向奔去。
南王朝内,张猛正向周勤汇报情况。他刚从边境巡查回来,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:“大王,一切顺利,难民都往永乐城去了。据探马回报,预计前往永乐城的难民至少有十来万,恐怕不久就要把华夏城围得水泄不通,连飞鸟都插不进去。”
周勤满意地笑了,端起酒杯一饮而尽,酒液顺着嘴角流到下巴,他用袖子随意一抹:“好!让他们去耗华夏朝的粮食!我就不信,再多的粮食也经不住这么多人吃。等华夏城被拖垮,百姓饿肚子生了乱,咱们就率军伐夏,一举拿下那块肥肉!”
张猛谄媚道:“大王神机妙算!到时候,华夏朝的粮食、土地、百姓,全都是咱们的!您就是天下共主!”
王启年却有些担忧,搓着手道:“大王,难民太多,万一华夏朝不肯接纳,或者他们根本没那么多粮食,这些人会不会回头打咱们?到时候咱们可就腹背受敌了。”
周勤摆了摆手,不以为然地说:“放心,华夏朝不是自称仁政吗?陈胜那小子要是敢把难民赶回来,或者不管不顾,天下人都会骂他虚伪。他只能打肿脸充胖子,硬着头皮接济。等他粮尽了,内部一乱,就是咱们的机会。”
三人放声大笑,笑声在空旷的议事厅里回荡,撞在描金的梁柱上,显得格外刺耳。他们不知道,自己放出的这股难民洪流,不仅会冲击华夏朝,也可能反噬自身。那些在迁徙路上失去亲人、受尽苦难的难民,心中早已埋下仇恨的种子,一旦找到宣泄口,谁也不知道会爆发成什么样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