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子朱慈烺的将令,如同一道不可违逆的圣旨,由快马送抵了萨摩藩境内所有新晋开拓贵族的采邑。
市来村,那座在废墟上刚刚建立起脆弱秩序的村庄,也迎来了这道关乎未来的征召。
张铁山站在他那简陋得只能称之为“领主府”的木屋前,手中紧紧攥着那卷盖着东宫大印的将令。他的眉头,紧紧地锁了起来。
“……所有新封开拓贵族,必须在十日之内,率领各自领地内的军卒,前往鹿儿岛会师,参与北伐……”
“军卒”。
这二个字,如同千钧重担,压在了他的心头。他回头,看了一眼村中那片小小的、泥泞的校场。
那里,是他全部的“军队”。
几十名跟随他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羽林卫辅兵老兵,他们是他这支力量的骨干,忠诚,且善战。他们的盔甲上还带着川内平原之战留下的豁口,眼神中充满了对战争的疲惫,但更多的是对他的信赖。
以及,五十名刚刚才拿起长枪三天的村民。他们是为了剿灭浪人而临时武装起来的乡勇。他们的盔甲,不过是缴获来的、破旧的足轻胴丸,手中的长枪也长短不一。在剿灭那群乌合之众的浪人时,他们表现出了惊人的勇气,但在真正的、数十万人的大会战面前,他们与拿着草叉的农夫,并无本质区别。
这就是他的“市来营”,一支总数不足百人的、装备简陋、甚至连统一军服都没有的“军队”。
“头儿,”一名跟随他经历过生死的亲兵,看着将令,脸上满是忧虑,“殿下的意思,是让我们带着这些人……去鹿儿岛?”
另一名老兵也忍不住说道,他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词句:“大人,这……这不是去送死吗?顾炎武那些伯爵、子爵,哪个手下不是有数千精锐?咱们这点人,怕是连给人家当辅兵都不够资格,去了只会被人耻笑。”
张铁山没有说话。他知道手下人说的是实话。他可以清晰地想象到,当他带着这支看起来如同“叫花子”般的队伍,出现在鹿儿岛那旌旗蔽日、甲光向日的庞大军营中时,将会迎来何等轻蔑与嘲讽的目光。
他这个“一步登天”的男爵,很可能在抵达大营的第一天,就成为整个东征军中最大的笑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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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,深沉。
张铁山独自一人坐在油灯下,反复擦拭着自己那把在北地边军时便已跟随他的长刀。刀身上,布满了细小的豁口,每一道,都代表着一场生死搏杀。他心中烦闷,却找不到任何出路。
“大人,还在为将令之事烦忧吗?”
一个轻柔的声音,从门口传来。藤原雪子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鱼汤,走了进来。经过那夜的并肩作战,她对张铁山的态度,已经从冰冷的仇恨与戒备,转变为一种极为复杂的、混杂着敬畏与好奇的顺从。
张铁山抬起头,看着她那张在烛火下显得格外柔和的脸,点了点头,没有隐瞒自己的困境。
雪子将汤碗放下,跪坐在他的对面,沉默了片刻,才缓缓开口:“大人,恕妾身直言。在倭国,领主的力量,固然在于军队的数量。但更重要的,是主君的‘器量’与‘决意’。”
她看着张铁山的眼睛,认真地说道:“您无法在十日之内,变出数千大军。但您可以让所有人看到,您麾下的士兵,即便只有一人,也拥有战胜百人的‘武勇’与‘精神’。”
“精神?”张铁山咀嚼着这个陌生的词。他是一个务实的军人,更相信手中的刀和枪。
“是。”雪子点了点头,“一支没有旗帜的军队,只是一群流寇。一支没有名号的军队,只是一群乌合之众。大人,您需要一面属于您自己的旗帜,一个属于您自己的名号。让所有人,包括太子殿下,都看到,您虽然兵少,却是一位真正拥有自己‘家纹’(家徽)与‘部众’的武士,而非一个侥幸获得封赏的兵卒。”
雪子的这番话,如同一道闪电,瞬间劈开了张铁山那被困境所扰的思绪!
他猛地站起身。对啊!他不再是那个只知听令行事的大头兵了!他现在是一位男爵,一个领主!他缺的不是兵,而是作为一名贵族的“魂”!他不能再用士兵的思维去思考问题!
“好!”他看着雪子,眼中第一次露出了发自内心的赞许与感激,“你说得对!”
接下来的三日,张铁山没有再进行任何军事训练。他将所有的时间,都用在了为他这支小小的军队,注入灵魂。
他为自己的军队,取了一个名号——“市来铁山营”。市来,是他的封地;铁山,是他的名字。这个朴实的名字,代表着这支军队将如铁山一般,扎根于此,坚不可摧。
然后,他需要一面军旗。
他不懂什么风雅的设计,他只知道,他来自北地,他信奉的是最简单、最坚实的力量。他让手下找来一面最大的黑色布料,那是他家乡土地的颜色。然后,他亲自用白色的染料,在旗帜的中央,画下了一座巍峨、雄壮的山峰。
“大人,”雪子看着那面简单得有些粗陋的旗帜,轻声建议道,“山虽坚毅,却少了几分生气。市来此地,以樱花闻名。不如……在山脚下,添上一朵樱花?”
张铁山看着她,又看了看旗帜,点了点头。
雪子取来红色的颜料,用她那双灵巧的手,在那座白色山峰的脚下,点缀上了一朵小小的、正在绽放的五瓣樱花。
黑色的土地,白色的山峰,红色的樱花。
这面融合了北地风霜与东瀛景致的奇特军旗,就此诞生。
在出发前往鹿儿岛的前一夜,张铁山将他那不足百人的“市来营”,召集到了村口的空地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