母亲立刻打断她,语气陡然拔高,带着强烈的不满,
“我和他啊,不说话最好!一开口,不出三句准得崩!又笨又倔,木头疙瘩一块!跟他多说几句,我少活两年!”
她烦躁地挥挥手,仿佛要驱散眼前不存在的烦扰。
石榴心里明白。
父亲确实木讷、死板,不懂得变通,更不懂母亲那些细腻的心思。
她亲眼见过,母亲有时心情不错,想跟父亲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,结果父亲要么一脸茫然接不住话,要么一本正经地反驳,最后总是不欢而散。
但石榴更敏感地察觉到,母亲此刻这无名的怒火和深深的失落,恐怕更多是源于裴大山再婚带来的难以言喻的失衡感。
只是这层窗户纸,谁都不好去点破,石榴也只能装作糊涂。
“妈,你看我给你带什么了?”
石榴试图转移话题,从袋子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盒子打开,
“给你买的假发!最新款的发型,看这卷度和颜色,喜欢不喜欢?”
这是她和二姐彩霞每年的惯例,知道母亲爱美,总挑最时髦的款式。
以往,母亲总会眼睛一亮,兴致勃勃地接过去比划试戴,甚至对着镜子左照右照。
但这一次,她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,眼神里毫无光彩,语气也兴味索然:
“都跟你们说了不用买了,柜子里那一堆都快放不下了,这么贵的东西,浪费这钱干啥……”
她说着,又深深吸了一口烟。
“妈!”
石榴有些急了,把盒子往母亲面前推了推,
“你可是最爱美的啊!以前衣服可以少买,这个可不能省!你这到底是怎么了嘛?”
“怎么了?”
母亲把烟灰弹进烟灰缸,声音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和虚无,
“没劲儿,浑身提不起劲儿。觉得这日子……没啥奔头。你和彩霞翅膀硬了,越飞越远,一年到头也不回家。彩云现在也忙,没空回来了……”
她说着,目光有些失焦地望着电视屏幕里无声闪动的画面。
“我这不是回来了么!”
石榴赶紧握住母亲的手,
“这个暑假我哪儿也不去,就在家里陪你!陪你说话,陪你干活!”
“我不用你陪!”
母亲猛地抽回手,语气突然变得有些尖锐,带着一种自嘲和更深的不满,
“你和你二姐,谁要是能给我招个上门女婿回来,踏踏实实在这儿安家,那才算真孝顺我!”
她盯着石榴,眼神里带着一丝近乎偏执的期盼。
“啊?我的妈呀!”
石榴哭笑不得,
“你怎么又想起这茬儿了?这都什么年代了……”
“不是又想起!”
母亲打断她,语气斩钉截铁,
“是我压根儿就没忘过!你说我和你爹,守着这么大一片林子,拼死拼活地干,图个啥?图个啥啊!”
她的声音里充满了迷茫和一种被时代抛下的无力感。
“那就不拼了呗!”
石榴试图用轻松的语气化解,“歇着不好吗?享享清福。”
“你……哎!”
母亲看着女儿年轻的脸,似乎觉得话不投机,一股深深的挫败感涌上来。
她猛地站起身,眼眶瞬间红了,胡乱地抹了一把眼角渗出的湿意,声音带着哽咽和说不出的疲惫:
“算了算了,跟你白费唾沫……没意思,真没意思!睡觉!”
她不再看石榴,转身快步走向里屋,背影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异常落寞和倔强。
石榴看着母亲消失在门后的身影,无奈地叹了口气。
她拿起桌上的假发盒子,轻轻抚摸着那柔顺的发丝,用一种刻意轻松的语调圆场似的说道:
“妈,我明天就去镇上,给你买那个电视上说的静心口服液!您啊,我看就是更年期了,心火旺!”
她希望这半真半假的玩笑,能稍稍驱散一点这沉甸甸的暮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