阴影之中,六指黑侠久久沉默。
良久,六指黑侠终于缓缓抬起头。
“陈先生此问,切中肯綮。明鬼之论,乃是我墨家敬畏天地,信承法仪之基。
鬼神之明,监察善恶,赏贤罚暴,此为天道,非关人情。”
而兼爱之本心,在于身体力行,在于祛除天下之大害,兴天下之大利。
此乃人道,需脚踏实地,明辨是非。”
人心诡谲,世事险恶。
若因信奉天道赏罚,便对人道险阻不设堤防,任由奸佞横行,致使生灵涂炭。
这非但不是兼爱,反而是纵恶,是最大的不仁。
疑,非是执着,而是责任。
是对所守护之万民的责任,是对墨者信念的责任。
因疑而察,察明则信,信则兼爱可施;若因惧生障而不敢疑,不敢察,让祸根潜伏,待到酿成大患,届时鬼神之罚虽至,然百姓之苦何解?”
他顿了一顿,声音如同古钟低鸣:“兼爱,非是盲信滥施,而是以智慧为先,以明辨为基。
对可疑之人存疑,是对无辜者的兼爱;对可疑之事深究,是对天下人的兼爱。
这其中的分寸,正在于‘明’字。
明鬼,是明天道;明疑,是明人道。二者并行不悖,方可真正践行我墨家之道。”
厅内凝重的气氛为之一松,大铁锤等人脸上露出信服之色,连高渐离紧锁的眉头也稍稍舒展。
陈雍心中暗叹,不愧是墨家巨子,果然非同凡响。
他当即起身,对着六指黑侠深深一揖,语气诚恳:“巨子前辈一席话,如拨云见日,令陈某茅塞顿开。
是陈某思虑不周,拘泥于字句之辩了。墨家济世之心,巨子明察之智,陈某佩服。”
六指黑侠微微颔首:“陈先生能作此想,甚好。理念之辩,本就是为了愈辩愈明。”
陈雍话锋一转,“今日殿下邀请我来,该不会只是进行一场辩论吧。”
燕丹微微一笑,“陈先生误会了,今日请你前来,只是想对之前的误会,表达一下歉意。”
“哦?这么说来,太子殿下相信我不是秦国的细作了?”
燕丹闻言,脸上的笑容愈发温和,亲自执壶为他续上一杯已然微凉的茶水。
“陈先生这是哪里话,此前种种,不过是局势使然,不得不谨慎行事。
经过今日一叙,先生谈吐见识,皆非凡俗,更与巨子论道明理,丹若再疑神疑鬼,岂非显得小家子气了?
先生自然是秦国的商人,这一点,丹信了。”
他话说得漂亮,语气诚挚,之前的剑拔弩张仿佛从未发生过一般。
而陈雍却是敏锐的捕捉到,燕丹在说“信了”二字时,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审慎。
陈雍端起茶杯,以示领情,心中却警铃微作“殿下信我,陈某感激不尽。”
燕丹返回座位,话锋不着痕迹的一转,像是随口提起般,语气带着几分感慨。
“说起来,蓟城近来倒是比往日热闹了些。不仅来了先生这般人物,似乎还有几位神秘的佳人悄然入城,引得坊间有些流言蜚语。”
说来也巧,丹昔日在咸阳为质时,曾有幸见过阴阳家的月神一面。
那等风姿气度,超凡脱俗,令人过目难忘。
而近日入城的这几位女子,虽行踪隐秘,但偶尔惊鸿一瞥,其身上流露出的气息。
竟与当年的月神,有几分微妙的神似。
先生游历四方,见多识广,不知对此有何看法?这阴阳家的人,突然出现在我燕国都城,意欲何为呢?”
厅内刚刚缓和的气氛,因燕丹这看似随意的一问,再度变得微妙起来。
六指黑侠阴影下的目光也锐利了几分,墨家与阴阳家理念迥异,亦有矛盾,当初阴阳家的人刺杀于他,那一战,虽然他杀了几个长老,但是自己也受了不小的伤。
导致这些年,他的实力未进分毫。
陈雍心中一紧。
【这燕丹果然厉害,消息竟如此灵通,连大司命等人的行踪都捕捉到了一丝痕迹,更是直接联想到了阴阳家……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