脚下是整幅青金石铺就的「百兽朝凤」地纹,连廊柱间垂落的湘妃竹帘都缀着赤金流苏,每道褶皱里都流淌着富贵气象。
正中青铜香炉青烟袅袅,混着沉香与龙涎香的气息,将人声鼎沸的大堂晕染得如梦似幻。
何能扶上油光水滑的酸枝木扶手,触感温润似玉。
蜿蜒的楼梯裹着朱红地毯,每级台阶边缘都嵌着鎏金云纹铜条。
扶手外侧是镂空雕花的环廊,海棠花形的窗棂间垂着鲛绡纱幔,将二楼半隐半现的景致筛成朦胧碎影。
环廊立柱顶端悬着琉璃宫灯,灯罩上绘着《汉宫春晓图》,摇曳的烛火将仕女们的裙裾染成流动的胭脂色。
登上二楼,迎面便是整面墙的博古架,翡翠摆件与官窑瓷瓶错落有致,暗格里的夜光璧幽幽泛着冷光。
正堂中央铺着波斯进贡的猩红地毯,两侧紫檀木太师椅配着金线绣的蟒纹靠垫。
八扇镶螺钿的屏风将空间分隔成雅座,屏面上的《千里江山图》用孔雀石、青金石等名贵颜料绘就,连远处山峦都泛着粼粼宝光。
二楼檐角悬着的风铃随风轻响,铜铃内壁铸着梵文,清音袅袅,与楼下传来的喧嚣形成微妙的反差。
何能的指节捏得酸枝木扶手微显汗气白印,鎏金宫灯的光晕在他眼底碎成寒星。
一年前他被人从这道楼梯拖下去时,雕花栏杆上还沾着他的血。
此刻金娘裹紧褪色的粗布棉袄,鬓角的碎发被寒风卷得凌乱,棉袄袖口露出的一截手腕冻得通红——那是她当掉最后一件冬衣才换来的返程盘缠。
小山子攥着她的衣角,棉鞋踏在冰凉的朱红地毯上,呼出的白气在琉璃宫灯的光影里凝成细小冰晶。
转过九曲回廊时,何能瞥见镜屏里自己的倒影:单薄的灰布棉袍在朱红立柱间瑟缩如纸,领口磨得发白的毛边被穿堂风掀起。
金娘踩着结冰的廊檐,鞋底与地面摩擦出细碎声响,像极了牢狱里老鼠啃食枯草的动静。
二楼正堂飘来龙涎香混着新茶的气息,却冲不散他记忆里牢房霉味。
当偏房转角仍不见向平身影,他后槽牙咬得发疼,指甲深深掐进掌心——这空荡的回廊仿佛成了当年押送他的甬道,连脚步都变得沉重如镣铐。
“何监事!”汴京腔的脆响惊得金娘一颤。
何能抬眼,见那小厮头戴万字纹织锦抹额,腰间铜铃随着行礼轻轻晃动。
对方眼底掠过一丝打量,却将三人引向走廊尽头的月洞门。
穿过垂着猩红锦帘的门槛,扑面而来的是地龙烧得正旺的暖意,混着沉水香与墨汁的气息。
紫檀木厚纹桌足有两人长,桌面嵌着螺钿拼成的《寒江独钓图》,连雪落江面的涟漪都闪着细碎银光。
墙上挂着米芾真迹,“海岳外史”的落款在烛火下洇开墨韵,旁边是新裱的岑参诗句“忽如一夜春风来”,墨迹未干。
何能的目光扫过案头狼毫笔架,忽然注意到镇纸竟是块昆仑玉,雕着张牙舞爪的螭龙——与他当年被夺走的那块,纹样分毫不差。
而窗外,寒风正卷着细雪扑在雕花窗棂上,将远处街市的喧闹都冻成了模糊的碎响。
而此时,远方的一个隐蔽处,一双犀利的眼睛在暗暗窥视着这里的一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