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满仓这一代,已经不太相信那些老辈人的传说。他虽然遵照父命照顾石生,心里却总觉得那不过是巧合和迷信。
直到那年冬天,发生了一件事。
陈满仓的儿子小虎突发高烧,昏迷不醒。郎中来看过,说是邪风入体,开了几服药都不见好。石生来看小虎,摸了摸孩子的额头,眉头紧锁。
当晚,石生做了一个梦,梦见宅子东南角的地基下,有个东西在作祟。第二天一早,他就叫上陈满仓,说要挖开东南角的地基看看。
陈满仓本不相信,但看着奄奄一息的儿子,只好死马当活马医。两人挖了半日,果然在地基下挖出一个小木人,身上刻着看不懂的符咒,心口还扎着一根针。
石生小心地取出木人,拔掉针,将木人烧了。说也奇怪,就在木人烧成灰烬的同时,屋里的小虎突然醒了过来,烧也退了。
陈满仓这才心服口服,跪在石生面前:“石生叔,我以前不信,现在信了!多谢您救了我儿子!”
石生扶起他,淡淡地说:“守护这宅子和住在里面的人,是我的责任。”
岁月不饶人,石生渐渐老了,背驼了,腿脚也不如从前利索。但他还是每天巡视宅子,风雨无阻。
这一年,石生病了,病得很重。陈满仓请来最好的大夫,也治不好他的病。大夫私下说:“老人家年纪大了,五脏六腑都衰竭了,准备后事吧。”
石生自己也感觉到了大限将至。一天晚上,他把陈满仓叫到床前,从枕头下摸出一个小布包。打开一看,里面竟是一个已经干硬发黑的红馒头。
“满仓,这个给你。”石生声音虚弱,“这就是当年上梁时我抢到的那个馒头。我守了这宅子一辈子,无愧于心。我走后,你若还想这宅子平安,就找个可靠的人,把这个传下去。”
陈满仓双手接过那个轻飘飘却又沉甸甸的馒头,泪如雨下:“石生叔,您放心,我一定找个像您一样可靠的人。”
石生摇摇头,露出一丝神秘的微笑:“不是谁都能担此重任的。当年我抢到这个馒头,不是偶然,是我命中注定。你且留着,到时候自然知道该传给谁。”
几天后,石生安详地闭上了眼睛。他守护了陈家宅子整整五十八年。
石生走后,陈满仓按照他的嘱咐,把那个干硬的馒头小心收藏起来。宅子依然坚固,但陈满仓总觉得少了什么,夜里睡得都不如从前踏实。
一年后的上梁日,邻村亲戚家盖新房,请陈满仓去帮忙。上梁仪式上,工匠撒馒头时,一个馒头不偏不倚,正好落在陈满仓怀里。他低头一看,是个染得通红的馒头,和六十年前石生抢到的那个一模一样。
陈满仓心中一震,似乎明白了什么。
回家路上,他在村口看见一个年轻人扶着一个老人慢慢走着。那年轻人他认识,是村里刘家的独子,叫刘青山。刘家是外来户,十几年前才搬到长丰村,青山这孩子却是村里出了名的孝顺、正直。
经过他们身边时,陈满仓听见老人对儿子说:“儿啊,爹这病拖累你了。咱家那点积蓄都花光了,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?”
青山温声安慰:“爹,您别担心,我有手有脚,还能饿着不成?您的病一定会好的。”
陈满仓心中一动,想起了石生的话:“到时候自然知道该传给谁。”
当晚,陈满仓翻来覆去睡不着,手里攥着那个干硬的馒头。传给青山吗?那孩子确实品性端正,可这守护之责是一辈子的事,他忍心让一个年轻人像石生一样,为守护别人的宅子付出一生吗?
就在这时,窗外突然狂风大作,电闪雷鸣。一道闪电劈下,照亮了院子。陈满仓恍惚间看见石生站在雨中,朝他微微一笑,随即消失了。
陈满仓猛地坐起,他知道这是石生在点醒他。
第二天一早,他就带着红馒头去找刘青山。青山正在院子里劈柴,见陈满仓来,忙迎上前:“陈叔,您怎么来了?”
陈满仓拿出红馒头,将石生的故事和守护之责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青山。
“孩子,这不是一件轻松的事,你可能要为此付出一生。”陈满仓郑重地说,“你不必立刻答应,想清楚了再说。”
青山看着那个干硬的馒头,沉默良久。他想起病重的父亲,想起自家破旧的房子,若是接了这馒头,至少父子俩有了安身之处。但更重要的是,他从小听石生的故事长大,对那位默默守护一生的老人充满敬意。
“陈叔,我答应。”青山终于开口,“我不敢说能像石生爷爷那样了不起,但我会尽我所能,守护好那座宅子。”
陈满仓长舒一口气,将红馒头郑重地放在青山手中。
说来也怪,就在青山接过馒头的当晚,他久病的父亲突然觉得身体轻松了许多,不久竟能下床行走了。而陈家宅子,在石生离去一年后,又有了新的守护者。
村中老人都说,这是石生在天之灵,认可了这个继承人。
青砖黑瓦的老宅子依然屹立在长丰村东头,历经风雨,岿然不动。村里人都说,这宅子有灵,却不知它的灵,来自于一代代守护者无声的承诺与奉献。
而那古老的“血食”替代仪式,也以一种温和而又庄严的方式,继续传承下去...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