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盯着那块染血的麻布,炭笔写下的“主未叛,心已离”七个字像钉子扎进眼底。
火光在帐中摇曳,映得指尖发烫。
逃兵带回来的消息——敌营已开始调动兵马,部署夜袭焚粮。
理由是:陆尘与女仆反目,内乱将起。
可笑的是,我从未提过“刮痧”二字。
而他们却笃定这是我暴怒的导火索。
说曾瑶拿刀背给我刮痧,形同审讯,触犯家法,因而被罚。
荒唐至极。
但越是荒唐,越说明——有人看见了那一晚的事,并且误解了。
或者,更准确地说,只看懂了表象,却读错了密码。
风从帘外钻进来,吹熄半盏灯。
我闭上眼,脑中浮现出她那一刀鞘横劈而来时的神情。
冰冷、决绝,像要斩断什么。
但她用的是刀背。
而且,是三记轻击,间隔如心跳:咚、咚——咚。
三年前我们在北境雪原逃命时定下的暗号。
第一记:警戒。
第二记:变局将至。
第三记:我仍忠诚。
三级危讯,唯有我们两人知晓。
她不是打我,是在确认联络。
可敌人截获了动作,误以为那是主仆失和的证据。
他们甚至编出“刮痧”这种荒诞情节来自圆其说——大概觉得一个疯癫公子被贴身侍女用刀背刮脊背,已是奇耻大辱,足以动摇军心。
多好啊。误会得恰到好处。
我缓缓起身,指尖摩挲着案角那块麻布。
上面的血迹未干,舌头被割者的惨状还历历在目。
但他们忘了,曾瑶比刀更冷,比夜更静。
她若真要杀谁,那人连呜咽都不会有。
既然敌方已根据“刮痧事件”调整部署……那就让他们继续信下去吧。
我要让这场戏,演得再狠一点。
次日清晨,霜重雾浓。
我召集亲卫于校场,面色铁青,手中握着一根紫檀杖,指节发白。
“带她上来。”
曾瑶被押出囚笼时,一身素衣未换,发丝微乱,却不低头。
她走过长阶,脚步平稳,仿佛赴宴而非受刑。
四周将士屏息,窃语如蚁行。
我站在高台之上,冷冷俯视。
“你可知罪?”我声音不高,却穿透晨雾。
她抬眸,目光直刺我心,“知。”
“以下犯上,私用刑罚,辱我体面,动摇军心!该当何罪?”
她嘴角微动,似笑非笑:“斩。”
台下哗然。
我猛地砸下紫檀杖,断裂声惊飞寒鸦。
“来人!囚车押送,三日后随军示众!若再犯,立斩不赦!”
士卒上前捆绑她双臂。
她不挣扎,任由绳索勒入肌肤。
但在经过我身边那一刻,袖口微扬,一抹银光坠入我靴缝——是我们早年用过的药囊扣,里面藏着一粒蜡丸。
还有她的视线,在人群遮掩下轻轻一扫:东哨三更,旧井。
我知道了。
当晚,我“醉酒失控”。
亲兵回报说我踉跄闯入监区,满身酒气,抓着囚车栅栏嘶吼:“你他妈凭什么管我?没有你我也能赢!你以为你是谁?我的脑子还得靠你来替我转吗?”
她坐在黑暗里,脸藏在阴影中,只淡淡回了一句:“那你试试看。”
就这一句。
我说完便摔地呕吐,被人搀走。
临去前,我还踢翻了一盏灯,烧了半幅帘子。
火光照亮她的眼——那里没有怨恨,只有等待。
等我落子。
回到帐中,我取出靴中蜡丸,挑破,展开内里细纸。
上面仅有一行小字,墨色极淡,需借火光才可见:
“西山道口,尸味不对。残者非我所留。另,俄语词‘hacmeшkn’是你教的,但我从未说过出口——昨夜你提及时,语气太熟。”
我瞳孔骤缩。
她发现了。
我不是真的失忆发作时说话——我是假装失忆,却忘了,真正的陆尘在神志不清时,从不会引用外语词汇。
那是清醒者的习惯。
她早就怀疑了。但她没揭穿,反而配合演戏。
因为她知道,一旦揭穿,敌人就会察觉这是诈局。
所以她用一句“那你试试看”,既回应了我的表演,又不动声色地警告我:别太过头。
我盯着那张纸,良久未动。
这女人……比我预想的还要敏锐。
她不只是忠犬,更是猎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