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光刚漫过皇城角楼,朱雀门外的青石路上已停着两辆乌篷马车。吴晴依旧一身白衣,只不过多了一个外罩银灰镶边的外袍,极少离手的折扇被放在轮椅的一侧,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手上的玉戒,前天刚从杨公公那领取了圣旨,今日一早便和萍郡主一起远赴西蛮军营,代陛下慰问戍边将士。他的身后依旧是站着冷弃和巧珍。而陈瑞林则在准备着马车。这次吴晴还带了朱凯,京畿处监察科里,他还算机灵,毕竟陈瑞林更类似于吴晴的贴身秘书,带上朱凯也能帮陈瑞林分担分担,更何况吴晴就算去西蛮边关,也要及时了解监察科的公务。
“小吴大人久等了。”清脆女声从宫道尽头传来,萍郡主身着茜色宫装,裙摆绣着暗纹云鹤,外披一件猩红斗篷,衬得她本就明艳的面容更添几分英气。她身后跟着的依旧是那个叫珊珊的宫女。她挎着着食盒跟在郡主的身后。
吴晴拱手施礼,目光掠过郡主鬓边的珍珠步摇:“郡主不必多礼,车马已备好,咱们随时可以出发。”
徐萍点了点头。看了一眼珊珊,后者连忙拿着食盒走了过来。
萍郡主颔首,轻声道:“也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吃过早饭,特地带给你们的。里面还有巧珍喜欢吃的蜜饯。”
巧珍连忙笑嘻嘻的接过食盒。
这时朱凯来报,慰问的物资和药品等都已经清点完毕。
这次去西蛮,陛下安排了两百禁军,作为随行护卫,由吴晴负责指挥,京畿处行动科也安排了二十好手跟着。而路过的州府,皆由当地守军负责安保工作。
毕竟在皇城内,萍郡主也不好过多和吴晴他们寒暄。只好在珊珊的搀扶下,上了自己的马车。
她撩开车帘坐下,见吴晴还在车外核对随行物资,便笑着招呼:“小吴大人快上车吧,再耽搁,今日可就走不远了。”
吴晴应了声,最后让朱凯检查了一遍护卫的兵器,和随行人员的准备情况,这才登上前一辆马车。车夫扬鞭轻喝,两匹枣红马踏着晨光前行,车轮碾过青石路,发出“轱辘轱辘”的声响。车窗外,皇城的朱墙渐渐远去,取而代之的是郊外的农田与荒坡,风里夹杂着泥土与枯草的气息。
萍郡主掀开车帘一角,望着远处连绵的山峦,黛色的山峦像凝固的浪,一重叠着一重,往天边铺成望不见头的屏障。风裹着崖间的寒气扑在脸上时,忽然想到西蛮的边关,那里的山该更冷硬吧,将士们的铠甲早被霜雪浸透,握着长枪的手冻得发红,却仍把目光钉在更遥远的狼烟升起处。
暮色漫上来,山影渐渐沉暗,恍惚间竟分不清,是山间的雾太浓,还是戍楼上飘起的炊烟,正裹着他们未说出口的乡愁,散在同样连绵的风里。
萍郡主放下车帘,指尖划过食盒上的缠枝纹,心里默默盘算着抵达军营后的事宜,要先向将领传达陛下的慰问,再去伤兵营看望受伤的兵士,还要把带来的物资一一分发到位。她虽然久居北国,却也知晓戍边不易,此番西行,只求能让将士们感受到一点来自京城的暖意。尤其是,那里是自己父亲最后战斗的地方,也是他长眠的地方。
马车继续西行,阳光渐渐升高,把路面晒得暖洋洋的。吴晴坐在前一辆马车上,翻看着手边的西蛮军营布防图,时不时与陈瑞林询问路况。风从车窗吹进来,带着远方草原的辽阔气息,他抬头望向天际,心里暗忖:此行真的是慰问这么简单吗?
从京城出发时,霜降刚过,护城河边的柳叶还沾着零星金黄。车马出永定门,起初是平整的官道,两侧的村落里,农人正忙着收最后一茬白菜,田埂上堆着饱满的谷垛,连风里都裹着粮食的温香。白日里车辙碾过青石板,清脆的声响能传出去老远,傍晚投宿驿站,还能喝到用新米熬的粥,就着酱菜,暖得人浑身舒坦。
行至半月后,画风渐改。官道变成了土路,车轮碾过,扬起的尘土沾得车帘发灰。两侧的树木从高大的杨柳变成了低矮的灌木,村落也愈发稀疏,偶尔遇到赶路的商队,骆驼身上驮着的货物裹得严严实实,商人们脸上满是风霜,说再往西走,就得备着御寒的毡子了。夜里的温度降得厉害,驿站的炕得提前烧半个时辰才暖,喝的粥也从新米换成了耐存的粟米,就着的酱菜里,也多了些辛辣的胡椒,说是能驱寒。
一个月后,路愈发难走。土路上开始出现碎石,车轮偶尔会卡在石缝里,得靠车夫和随从合力才能推出。风也变了性子,不再是京城的温软,而是带着股子硬劲儿,刮在脸上像细沙打,车帘得紧紧拴着,不然能被掀飞。沿途的景象只剩连绵的黄土坡,坡上的草枯得发脆,风一吹就簌簌作响,偶尔能看到几只飞鸟,翅膀一振就消失在灰蒙蒙的天边。白日里太阳虽还挂在天上,却没了暖意,照在身上像隔了层薄纱,到了傍晚,更是冷得人缩脖子,得把带来的棉袄早早裹上。
快到一个半月时,离西蛮越来越近,寒意已然刺骨。夜里宿在边境的小驿,炕烧得再旺,也抵不住从门缝里钻进来的冷风,冷弃半夜起来添炭,发现水壶里的水都结了层薄冰。第二天出发,天刚蒙蒙亮,远处的山梁上已积了层薄薄的白霜,像撒了层碎盐。车马碾过结了霜的土路,车轮下发出“咯吱”的轻响,风裹着戈壁的气息扑面而来,带着雪粒子的凉意,这是入冬的前兆。再往前望,隐约能看到西蛮边关的土黄色城墙,在灰蒙蒙的天色里,像一道沉默的屏障,等着这趟跨越千里的行程,终于落定。
西蛮的冬日来得比刀还快,第一场雪落下时,戈壁滩上的碎石还凝着霜,转眼就被漫天风雪盖得严严实实。部落帐篷外的枯木早被砍光,牧民们裹着磨破的羊皮袄,围在仅存的几堆篝火旁,火塘里的柴禾湿得冒烟,连暖意都飘不远。
更熬人的是粮食。去年秋天的牧草被一场早霜冻枯,牛羊瘦得皮包骨,能挤出的奶少得可怜;储存的青稞在雨季发了霉,筛来筛去只剩半碗能吃的颗粒。部落里的老人把最后一块风干肉分给孩子,自己却冻得嘴唇发紫,望着帐篷外的风雪叹气再这样下去,整个部落都要被冻饿吞掉。
首领金盛站在山岗上,手里攥着半块冻硬的青稞饼,望着南方南国拒蛮城的方向。那里有肥沃的田地,有满仓的粮食,有能抵御风雪的房屋。风裹着雪粒子打在他脸上,他却没觉出疼,只想着部落里嗷嗷待哺的孩子,想着冻得直抖的老人,想着再不抢些粮食,开春时帐篷里只会剩下冰冷的尸体。
当第一缕晨光刺破雪雾时,金盛拔出腰间的弯刀,刀身映着雪光,闪着冷硬的光。部落里的壮丁们纷纷拿起弓箭和长矛,他们的靴子磨穿了底,肚子饿得咕咕叫,却眼神坚定——为了活下去,只能朝着南国的方向,踏过冰封的戈壁,去抢那一口能救命的粮食,抢一个能熬过冬天的机会。风雪中,马蹄声踏碎积雪,朝着南国的边关,渐渐逼近。
三皇子徐猛,人如其名,天生神勇,三岁能弯弓,六岁能举鼎,九岁便可以百步穿杨,十六岁进入八级,十八岁便到了八级巅峰。不过在他十四岁之时便去戍边,如今已经在拒蛮城呆了快五个寒暑。
若是武力超群,他最多也就是个武将,但是他在拒蛮城掌兵五载,自北境至西疆,凡二十七战未尝一败。初临阵时,西蛮铁骑踏破三座关隘,他却以三万新募之师为饵,在雁回峡谷设伏,一日之内斩敌七千,连夺被掠牛羊牲畜万余,首战便断了西蛮南下的锐气。
此后四年,他惯于以奇制胜。西蛮倚仗骑兵迅捷,常袭扰粮道,他便命人在漠北草原广植耐旱灌木,又驯练善射的轻骑小队,专挑蛮兵补给线薄弱处突袭,不到半年便让西蛮陷入“打粮难、存粮更难”的困境。去年深秋,西蛮倾巢而出欲夺临河城,他却亲率五千精锐绕至蛮兵后方,火烧其囤积的过冬粮草,趁蛮兵军心大乱时正面强攻,不仅守住城池,更一路追击至西蛮王庭外围,逼得蛮王不得不遣使求和,将此前侵占的五座边城尽数归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