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悠悠在我故事说了一半的时候忽然出现,我是既觉惊喜,又有些小尴尬。
就像是码出了一篇夹带大量CP私货的同人,侥幸以为逃过了,沾沾自喜都没几秒呢,蒸煮下一秒就雄赳赳、气昂昂地出现,要来扒下我的脸皮了。
我当即站起,笑呵呵道:“你总算出现了。”
他也不下来,就在二楼的楼梯口居高临下地看我们,挑眉道:“我若不出来,你还得讲到什么时候去?”
我讪讪一笑:“大家好不容易齐聚一堂,我只想顺便讲点故事解个闷。”
高悠悠眉目凛然一转:“我们的经历,你就这么说给别人解闷吗?”
啊……这……他不喜欢我和别人分享我和他和郭暖律的经历吗?
难道是因为……这段经历对他来说,其实也很宝贵、很特殊?
我面色一沉,刚想说几句话为自己辩解一番,仇炼争只起身瞪他:“高悠悠,小唐伤还没好就在这儿讲故事,还不是因为担心你,想引你出来。你若因此而怪他,我的拳头可憋不住了。”
阿渡也笑道:“你不是也听过我的那些尴尬故事了么?换我听听你的又怎样?这般小气做什么?”
阿渡这边说完,梁挽更是劝道:“我想……唐兄说这故事,也是存了说和之意。”
高悠悠听完,只冷眼看了阿渡,瞪了仇炼争,接着收回杀气与冷意,目光平淡地看向我。
“唐约,你过来。”
我有些心虚:“你还在生气嘛?”
我这口气软得让一旁的仇炼争听了都微微变了脸色,他沉脸紧眉地瞅着我,又颇为警惕地看向高悠悠,似乎一下子起了极大的戒备与疑惑。
而高悠悠只淡淡道:“我没有在生气,只是有些话,必须得对你说。”
我往前一步,仇炼争却迅速地往我身边靠了靠,低声道:“我跟上去。”
我诧异地看向他,他却目光忧急道:“他可不是阿渡,随随便便被你泄了私隐,即便现在没生气,万一一会儿说得不爽,打起架来,你怎么办?”
我拍了拍他的肩,轻声回复道:“他是高悠悠。”
“所以呢?”
“高悠悠永远不会伤害唐约。”我异常坚定地看向他,“尤其是经过这整整两年的相处。”
仇炼争目光复杂地看了我一会儿,别过头,让开路,轻声道:“早去早回。”
“晚回又怎么了?”
“你还问?”仇炼争颇为别扭地瞪了我一眼,“你这么快就忘了你上次和人出去发生了什么吗?我会担心的!”
空气里好像弥漫着一股奇异的酸味,就好像他的每个字都是从醋缸里拎出来再甩干净似的。我轻笑一声,去挠了挠他微微蜷着的拳头:“乖,等着我,我很快就回来的。”
仇炼争被我这么一声“乖”给弄得懵了一瞬,我马上趁他失了反应,跑到楼上追上高悠悠,然后和高悠悠一块儿,不走正道,不往大门离开,而是翻过窗户,直接到了外面。
我一路无言地跟着他飞飞落落,到了另一处酒家的屋顶,他就站在一片青瓦上,不动如山了。
我当即醒神,在屋顶的正脊上坐下来,拍拍我身边的位置,道:“坐吧,说吧。”
高悠悠回过头,瞅着我身边的位置沉默了一会儿,走过来,慢慢地坐下了。
我顶着寒凉的日风,瞧着云层遮掩下那一道白晃晃的太阳,再看屋顶下方人头涌动,热闹非凡,每个人都沉浸在平凡的幸福里,似乎对这世上的黑暗一无所知,我坐在这儿,手脚齐全,伤口不算太疼,身边有个浮云一般捉不住留不久的高悠悠,我莫名觉得有些愉悦、有些庆幸,又有些莫名地担忧与困惑。
高悠悠究竟想和我说些什么?
他说不生气的。
是不是骗我啊?
我沉默,高悠悠也跟着沉默,他目光平静地观赏了一下四周的景色,不知酝酿了多久,我忽然看见不远处,有一个人登上了客栈的屋顶,身形如玉松金柏、孤峰绝立,一身玄衣被凉风吹得猎猎作响,犹如一朵墨汁酿成的云,任意翻飞泼洒,却始终不倒不退。
是仇炼争。
他正遥遥地看着我们。
不靠近,也不离太远。
他停在这个距离不过来,是听不到我们对话的,也算是尊重了私隐。可听不到归听不到,他无论如何都要远远等着,大概是因为一些微妙的担心与警惕。
我叹了口气,对着高悠悠道:“他都来了,你还是快些说吧。”
高悠悠看着前方的仇炼争,唇角似乎扬了几分,但又迅速沉下去。
“不管你是因为什么理由,我不希望你把我们三人过去的事儿说与别人听。”
他口气还算正常,应该没有生气,我就松了口气,看向他道:
“你这么要求我,是觉得以前的事儿说出去不光彩、很丢人?”
掏粪掏了两年,我以为你都看开了,原来还是知道要面子的?
“不是不光彩,也没什么丢人。”
高悠悠仰起面无表情的脸蛋,口气无情无绪无波澜。
“过去发生的一切,我并不悔,但也不以它们为傲。”
我道:“哦?”
高悠悠道:“杨决翻案之后,我也曾想过,当时我若把他交给封青衫,或许是符合公法,但也可能会让一个无辜的人……在牢狱里多受许多折磨羞辱。”
他沉吟片刻:“所以……我并不以此为傲。”
我叹了口气,既有些感慨又是莫名地欣慰。
想想当初他是如何六亲不认、不近人情。
如今都学会去反思了啊。
我笑了笑,有些想拍拍他的肩,可是他一抬头这么无情无绪地瞅我,像一块儿欲融未融的冰落在我眼睛,我就有些犹豫了。
我收回手,冲他道:“好,我答应你,以后我不和他们说了。”
高悠悠随即沉默,眼睫微垂,面容如雪塑的泥造的,又一次地没了表情,安静得好像要在原地坐化似的。
安静成这样,我又纳闷了。
他大费周章地把我叫出来,就为了说这个吗?
“我不知道凌熙让和你打的时候发生了什么,但你要是不打招呼,一个人去了这小无相山,我可是不会在后面干等的。”
高悠悠终于开口:“以你现在的伤势,又能做的了什么?”
我一愣,不服地笑道:“我伤势是没好,但我振臂一呼,不知多少个人肯为了我冒险,你难道不知道?”
高悠悠瞪着我:“所以呢?”
我怕他真的不打招呼就走,干脆盯着他,盯得紧了,连上身肌肉都是紧绷的。
“我把丑话说在前头,你要是毫无准备地去了,又落入陷阱,受了重伤,我必得带着乌泱泱一堆人把你逮回来,让罗神医用最贵的药去治治你!你这一欠,只怕不止要掏两年的粪,五年十年都不止!”
我以为高悠悠听了这话,必是要冷笑不屑,或者讥我几句的。
但他听后,只是皱了皱眉,道:“你实在很吵,连和我安静坐一会儿都做不到。”
这家伙约我出来就想和我坐屋顶?这屋顶就这么迷人吗?
我笑了:“你要是想让我安静点,那就把事情都说出来啊。”
高悠悠沉吟片刻,道:“我膝盖上的伤,不是凌熙让打的。”
我一愣,高悠悠看向我,道:“当时他在众人面前,与我为敌,借着打斗的话约我出去,实际上,是在向我求助。”
我一愣:“他一个掌门人,向你求助什么?”
高悠悠道:“他提起当年,说他一直在怀疑师叔之死非我所为,后来他自己明察暗访,算是查到——师叔的死,与尹向闲有关。”
我道:“你说的是,昔日小无相山年轻一代的第二高手——‘富贵闲人剑’尹向闲?这人按辈分算,不是你的师兄吗?”
高悠悠点头:“凌熙让说,当年尹向闲是得了北地三公子之首——聂楚容的帮助,才敢对着我的傅师叔下手。聂楚容一心操控武林格局,本想赶我下台,然后捧尹向闲上位。”
我冷笑道:“但是他们失败了,继承掌门人位置的,是凌熙让。”
高悠悠淡淡道:“那是因为尹向闲在那一日大堂上朝我发难,被我杀了。”
尹向闲与章师姐等人不同,章师姐对高悠悠是有照顾的,但尹向闲从平时就与高悠悠关系极为不善,在那喋血一日更是落井下石、句句挑拨他与其他同门的关系,基本没半点情谊可言。
所以高悠悠说这话的口气,也说得是平平常常、无情无绪,不像是说杀了一个师兄,倒像是在说邻居走丢了一只小狗狗,树叶上掉下一条毛毛虫似的。
我道:“凌熙让继了掌门人的位,他虽然不是聂楚容指定的人选,但人品尚可,应该也没有什么把柄落在聂楚容手上,他向你求助是因为什么?”
高悠悠眯了眯眼道:“因为当年杀死傅师叔的凶手,并不止尹向闲一个人。他一个人,也万万做不到这样天衣无缝的陷害。”
我眉头一皱:“我当年让郭暖律去查,他查到的是,能把无相随心指练到和你一个水平,且当日有机会杀死你傅师叔的人,还有两位前辈,也就是你的王师叔、白师叔。”
高悠悠道:“凌熙让怀疑他们中有一个人,就是杀死傅师叔的帮凶,现在他还与聂楚容合谋,要寻机陷害推翻他,捧另外一个人上位。”
我道:“这推测倒是合情合理,但是凌熙让……这个人可信吗?”
高悠悠道:“我没有立刻信他,当时我让他先走,我想留下来考虑一会儿,但他离开没多久,庭院里忽翻出一个神秘的高手,这人一身灰袍,大白天地蒙着脸、戴着斗笠,与我交起手来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