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,深得像化不开的墨。
帐篷里的油灯不知何时已燃尽了灯油,最后一点昏黄的光挣扎着跳了跳,终究还是被浓稠的黑暗彻底吞噬。
矮榻上,赵慈的呼吸早已断绝,胸口那道伤口狰狞地敞开着,边缘的皮肉翻卷,还残留着剑刃划过的冰冷旧伤,此刻再度被劏开。
江合握着剑的手微微颤抖,掌心的汗濡湿了剑柄上的缠绳。
他看着赵慈那张毫无生气的脸,对方眉头依然皱着,像是在昏迷中也在为战场的安危忧心。
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后颈,江合猛地别开眼,不敢再看。
他深吸一口气,强迫自己冷静下来。
事已至此,再无回头路。他走到榻边,小心翼翼地将赵慈的手摆好,又扯过毯子盖在他身上,只露出胸口那片深色的血渍。
做完这一切,他看着这简陋的帐篷,仿佛能看到赵慈平日里温和的笑脸,听到他给自己讲江湖趣闻的声音。
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,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。
“对不住了……”
江合低声呢喃,声音嘶哑得不像他自己,
“若有来生……”
他没再说下去,也不敢再说下去。他转身走到桌前,拿起早已写好的书信,小心翼翼地放在最显眼的位置。
信纸是他从营地里讨来的粗纸,上面的字迹因为紧张而有些潦草,却字字“恳切”:
“吾友赵慈,因倭寇所伤,不幸殒命。
此仇不共戴天,某虽不才,愿提三尺剑,入贼营,取贼首,以慰吾友在天之灵。此行凶险,十死无生,然大丈夫生于世间,
当有所为,有所不为。勿念!”
放下书信,江合最后看了一眼矮榻上的赵慈,好像要将这张脸刻进骨子里,又仿佛要将这一切彻底从记忆中抹去。
他咬了咬牙,转身掀开门帘,像一道鬼魅般融入了浓重的夜色之中。
虎丘以西的官道上,星月无光,只有偶尔几声夜枭的啼叫划破寂静。江合一路疾行,脚下的草鞋早已被露水打湿,
手臂上的伤口因为剧烈运动而隐隐作痛,但他不敢停下。
他怀里的半卷“剑典”残卷像是有了生命一般,不断散发着诱惑的气息,让他暂时忘却了心中的愧疚。
只要得到完整的剑典,只要能成为像练路绝那样的强者,今日的一切……都值得!
就在他穿过一片密林时,几道黑影突然从树后闪出,手中的倭刀在月光下泛着森冷的寒光,瞬间将他围在中央。
“什么人?!”
江合心中一紧,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佩剑,摆出防御的姿态。
他知道,自己落入了倭寇的包围圈。
为首的倭寇冷笑一声,操着生硬的中原话道:
“看你的打扮,是明狗的人吧?深夜独行,是想做什么?”
江合的大脑飞速运转,他知道此刻不能硬拼。他故作惊慌地后退一步,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恐惧:
“各位好汉饶命!我……我只是个散修,营里待不下去了,想找个地方逃命……”
“逃命?”
那倭寇显然不信,手中的倭刀向前递了递,
“明狗的营地戒备森严,你怎么可能轻易逃出来?我看你是奸细!”
说着,他一刀劈向江合的面门。刀风凌厉,带着一股血腥气。
江合心中早有准备,他故意显得狼狈不堪,脚下一个趔趄,险之又险地避开这一刀,
同时手中的佩剑“仓啷”一声出鞘,却不是为了进攻,而是挡在了自己身前,做出一副勉强自保的样子。
“好汉饶命!我真的不是奸细!”
他大喊着,手中的剑看似杂乱无章地挥舞着,却总能在关键时刻避开倭寇的致命攻击,
同时又故意露出破绽,让对方觉得自己实力低微,不堪一击。
另一名倭寇见状,也挥刀砍来。江合脚尖点地,身体向后飘出数尺,恰好躲过刀锋,
手中的剑却“不小心”打在了旁边一棵树上,发出“当”的一声脆响,震得他自己“虎口发麻”,连连后退。
“就这点本事,还敢出来闯荡?”
倭寇们见他如此“不堪”,眼中的警惕少了几分,攻势却更加猛烈。
倭刀如狂风暴雨般袭来,刀光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,将江合笼罩其中。
江合左躲右闪,身上的青衫很快被划破了数道口子,手臂上的伤口也因为动作幅度过大而再次裂开,
鲜血染红了衣衫。他看上去已是强弩之末,呼吸急促,脸色苍白,仿佛随时都会倒下。
但只有他自己知道,每一次躲闪,每一次格挡,都经过了精心的计算。
他既要表现出足够的“弱小”,让倭寇放松警惕,又要留下一线生机,等待合适的时机。
就在一名倭寇的倭刀即将劈中他的肩膀时,江合眼中精光一闪,手中的佩剑突然变招,
不再是杂乱无章的挥舞,而是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斜挑而出,恰好避开倭刀的锋芒,剑尖擦着倭寇的手腕划过。
那倭寇只觉手腕一麻,倭刀险些脱手。
他愣了一下,显然没想到这个看似狼狈的中原人竟有如此巧妙的一剑。
江合抓住这个机会,猛地向后一跃,退出了战圈,同时故意喘着粗气道:
“各位好汉,我真的没有恶意!我……我知道一些明军的消息,或许能给各位帮上忙!”
倭寇们闻言,动作顿时一滞。为首的倭寇上下打量着江合,眼中闪过一丝怀疑:
“你知道明军的消息?什么消息?”
江合见状,心中暗喜,知道自己的计划成功了一半。
他故作犹豫地看了看四周,压低声音道:
“明军的布防……我知道一些。如果各位能饶我一命,我愿意全部告诉你们。”
为首的倭寇与其他几人交换了一个眼神,显然有些意动。他沉吟片刻,道:
“如果你说的是实话,或许我们可以考虑饶你一命。但如果你敢撒谎……”
他拍了拍手中的倭刀,威胁之意不言而喻。
江合连忙点头:
“不敢撒谎!不敢撒谎!我所言句句属实!”
就这样,在一番“惊险”的打斗和试探之后,江合终于“如愿以偿”地与倭寇搭上了线。
他被带到了潮皇阁的战船之上,穿过层层守卫,来到了一间宽敞的船舱里。
船舱内布置奢华,与江合想象中的贼窝截然不同。
萧显正坐在一张铺着虎皮的椅子上,脸色苍白,显然上次被柳生夜所伤还未痊愈。
他见江合进来,眼皮都没抬一下,仿佛早有预料一般。
随后一股无形的威压散发出来,让江合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。
“就是你,说知道明军的布防?”
萧显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,却透着一丝蛊惑人心的魔力。
江合连忙上前一步,摆出谄媚的笑容:
“正是小人!小人江合,原是明军营中的散修,因看不惯明军的所作所为,又听闻潮皇阁的威名,特来投靠!这是小人的一点心意,还望萧大人笑纳!”
说着,他从怀中掏出一张早已绘制好的布防图,双手奉上。
一名手下将布防图呈给萧显,萧显接过,漫不经心地看了几眼,眼中却闪过一丝精光。
这布防图虽然不算详尽,但上面标注的几个关键位置却十分准确,显然江合确实下了一番功夫。
“投靠我潮皇阁?”
萧显放下布防图,目光如刀般看向江合,
“你可知背叛明军的下场?若是让练路绝那些人知道了,你必死无疑。”
江合心中一凛,知道这是萧显在试探他。他连忙表忠心道:
“小人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!只愿能在萧大人麾下效力,建功立业!
至于练路绝等人,不过是些被虚名所困的蠢货,怎配与萧大人相提并论?”
萧显冷哼一声,突然一拍桌子,厉声道:
“放肆!练路绝岂是你能妄议的?看来你也不是什么忠心之人,留你何用!”
江合吓得“噗通”一声跪倒在地,连连磕头:
“萧大人息怒!小人失言!小人失言!但小人对潮皇阁的忠心天地可鉴!求大人给小人一个机会!”
他知道,这是萧显的威压,只要自己挺过去,就能得到对方的信任。
萧显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江合,眼中闪过一丝满意。
他主动将剑典故意扔下为的就是此刻,故而还散了不少境界不高的倭寇游荡在太仓周围。
“去迎接那利欲熏心之人!”
这种可以随意拿捏的棋子!
“起来吧。”
萧显的语气缓和了一些,
“念在你献上布防图有功的份上,本大人可以给你一个机会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