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子元向前一步,靴底与青砖相碰的声响格外清晰。
他望着法正——对方正垂眸盯着自己的靴尖,指节在腰间玉玦上摩挲,像是刻意避开众人视线。
这是法正紧张时的习惯,他太清楚了。
\"陛下,\"陈子元的声音沉稳如钟,\"法孝直在灭吴之战中,算无遗策。
牛渚矶火攻时,他率亲卫冒箭雨登船,左肩中箭仍坚持指挥;截断粮道那日,他在雨里跪了整夜,就为等吴军运粮队的火把——\"他顿了顿,目光扫过殿中众人,\"有功不赏,何以励后?\"
\"可他自请官职......\"张裔还想争。
\"自请如何?\"陈子元突然冷笑,\"当年耿弇平齐,面陈光武帝求攻张步;冯异定关中,上书请战隗嚣。
汉家儿郎立了功,光明正大求赏,这是血性,不是逾矩!\"他转向刘备,躬身更深,\"臣愿以丞相之位担保,孝直任长史,必不负陛下。\"
殿内霎时静得能听见漏壶滴水的声音。
法正猛地抬头,目光撞进陈子元眼底,像是被烫到般又迅速垂下。
他喉结动了动,指尖攥紧朝笏,指节泛白。
\"好。\"刘备拍了拍御案,\"孝直的三求,朕准了。\"他的声音里带了丝笑意,\"至于商铺......\"他扫了眼殿外飘起的细雪,\"洛阳城最热闹的西市,朕给你留五间临街的。\"
\"谢陛下!\"法正跪下行礼,玄色官服在地上铺开,像片沉在雪地里的云。
就在众人以为朝会要散时,他突然又抬起头:\"陛下,臣还有一事。\"
\"讲。\"
法正从袖中抽出一卷黄绢,双手举过头顶:\"臣愿将法家在益州的私田八百顷,尽数献与朝廷。\"他的声音放得很轻,却像块巨石砸进池塘,惊得殿外的雪雀扑棱棱乱飞,\"臣只求......往后法家子孙,能守着陛下赐的商铺,做个安分的小买卖。\"
满朝哗然。
张裔的珊瑚珠\"当啷\"掉在地上,他浑然不觉,只瞪着法正手里的黄绢;马良的嘴张得能塞进个鸡蛋,朝服下摆被自己踩得皱成一团;关羽抚须的手停在半空,丹凤眼里闪过一丝赞许;张飞在武将队列里直拍大腿,震得腰间玉佩乱响:\"好个法孝直!
这比那些藏着田契哭哭啼啼的软蛋强多了!\"
陈子元望着法正手中的黄绢。
晨光照进来,在绢面上投下一片暖黄,像极了当年在成都城楼上,法正指着地图说\"要让益州的田,都长百姓的粮\"时眼里的光。
他忽然明白,法正的\"贺礼\"从来不是封赏,而是这卷黄绢——灭吴之后,益州士族都在看新帝如何立威,他这一献,既表了忠心,又给那些观望的氏族递了把尺子:要保富贵,先交田产。
\"退朝。\"刘备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意味深长的笑。
他起身时,龙袍上的金线在晨光里闪了闪,\"孝直,你随朕去御书房,说说这田产该怎么分。\"
法正应了声,起身时黄绢从手中滑落一角。
陈子元眼尖,看见绢底还压着几页纸,隐约能辨出\"益州法家田契\"等字——看来这八百顷,不过是个头彩。
殿外的雪越下越大,纷纷扬扬落满丹墀。
陈子元望着法正跟着刘备离开的背影,忽然想起昨夜融雪时掌心的凉意。
他摸了摸腰间的丞相印绶,印钮上的螭纹还带着体温——看来这个冬天,要化的不只是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