熊本城,天守阁。
这座刚刚易主的战争堡垒,其最高层,那间曾属于肥后国主、可以俯瞰整个城池与远方山川的巨大房间,此刻正进行着一场决定七万北伐大军命运的任命。
冰冷的木地板被擦拭得光可鉴人,倒映着窗外清晨的微光与室内摇曳的烛火。张铁山,这位新晋的开拓子爵,正单膝跪地,在他面前,是端坐于主位之上的太子朱慈烺。而在大殿两侧,李定国、孙可望、郑成功、顾炎武,以及所有“镇”一级以上的将领,皆身着全副甲胄,如同一尊尊沉默的钢铁雕塑,他们的目光,或审视、或好奇、或质疑,尽数聚焦在这位从一介布衣一步登天的年轻人身上。
空气,凝重如铁。
“开拓子爵张铁山,上前听封。”
太子的声音,在过分寂静的大殿内回荡,不带丝毫感情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。
“臣在!”张铁山的心,因极度的紧张而剧烈地跳动着,他甚至能听到自己血脉贲张的轰鸣。他强迫自己稳住身形,向前膝行两步,低下了头。
“孤今日,当着全军将领之面,正式任命你为北伐大军‘督办军储使’!”
太子从帅案上站起身,亲自拿起一方早已备好的、用锦盒盛放的银印。他缓步走到张铁山面前,在所有人的注视下,将那方沉甸甸的银印,交到了他的手中。
“总管九州所有军需粮秣,保障我七万主力北伐之供应!此印,如孤亲临!”
督办军储使!
这五个字,如同一道道惊雷,在天守阁内轰然炸响!
满座皆惊!
在场的所有将领,无一不是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宿将,或是底蕴深厚的将门之后。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,“督办军储使”这五个字背后所代表的滔天权柄。这不仅仅是一个粮草官,这是总管七万大军后勤命脉的最高负责人!其权力之重,甚至在某些方面,已经超越了寻常的总兵!
而现在,这个足以决定一场国战胜负的职位,竟然被授予了一个月前还只是个火枪手的、泥腿子出身的“暴发户”?
“殿下!”
新晋伯爵顾炎武第一个按捺不住,他猛地从队列中出列,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神情。他顾不得君前失仪,急声道:“殿下三思!张子爵虽在阿苏山立下奇功,但毕竟资历尚浅,骤然担此重任,总管全军后勤,恐难以服众!”
他的声音,在大殿内回荡,充满了焦急与不解。他并非针对张铁山个人,而是出于一种根深蒂固的观念——后勤,远比冲锋陷阵要复杂百倍。它需要的不仅仅是勇武,更是深厚的人脉、圆滑的手腕、以及对各种物资钱粮细致入微的统筹能力。这些,岂是一个只懂得打仗的边军小卒所能具备的?
“是啊,殿下!”另一名豪强出身的将领也壮着胆子附和道,“军储乃大军命脉,牵一发而动全身,万一有失,我七万北伐将士,便有覆灭之危!此事,不可不慎啊!”
一道道质疑的目光,如同利箭般,从四面八方射向跪在地上的张铁山。他能感受到那些目光中夹杂着的轻蔑、不屑与浓浓的怀疑。他感觉自己背上那件崭新的、象征着子爵荣耀的礼服,仿佛有千斤之重,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。
他知道,他们说得都对。
他张铁山,斗大的字不识一筐,让他冲锋陷阵,眉头都不会皱一下。可让他去跟那些满肚子弯弯绕绕的大名、商贾打交道,去算那堆积如山的粮草账目,他连从何下手都不知道。
一股前所未有的惶恐与压力,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。他甚至产生了一丝退缩的念头。
然而,就在此时,他抬起头,迎上了太子那双深邃得如同古井般的眼眸。那双眼睛里,没有丝毫的动摇,只有一种纯粹的、不容置疑的信任。
张铁山的心,猛地一颤。
他想起了在鹿儿岛的天守阁,太子殿下当着所有人的面,将他从一个无名小卒,破格提拔为男爵。他想起了在熊本城,太子殿下将那份足以改变他家族命运的子爵勘合文书,亲手交到他的手上。
太子殿下给他的,不仅仅是功名利禄,更是一种他从未敢奢望过的、被认可、被赋予重任的尊严!
如今,太子殿下将这副足以压垮任何人的重担交给他,这既是考验,更是他对他张铁山能力的终极信任!他若退缩,岂不辜负了这份天大的知遇之恩?
想到这里,张铁山心中所有的压力与惶恐,都在这一刻,被一股更为炽热的、一往无前的决绝所取代!
他不懂算账,可以学!他不懂人情世故,可以问!但太子殿下交下来的差事,他就是用命去填,也得给办妥了!
“臣,张铁山,领命!”
他双手高高举起,从太子手中,接过了那方冰冷而又沉重的银印。他的声音不大,却掷地有声,每一个字,都如同从牙缝里挤出,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坚定。
顾炎武等人见状,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,退回了队列。
太子满意地点了点头。他知道,自己没有看错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