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多谢‘影二’先生告知,赤练知道了……”
随后,双方也不再多言,只是偶尔谈起一些咸阳的情报,一顿晚宴便在这诡异的气氛中悄然结束。
卫庄将杯中残酒饮尽,站起身:“酒足饭饱,该走了。”
赤练闻言,亦是站起身来,对着二人欠身一礼。
陈雍也起身相送:“卫庄兄,赤练姑娘,给我一个地址,我叫人把黄金给你们送过去,省得你们麻烦。”
卫庄头也不回。
“我们就在你在咸阳的茶馆之中。”
说罢,两人很快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。
陈雍站在门口,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,悠然一叹,随后,再次回到了屋里,与影二相对而坐。
此时,影二已经摘下了面具,露出韩非那张俊朗的面容。
“你决定好了?若是你想,我可以和王上说一声,让你离开咸阳。”
韩非摇了摇头,微微一笑,调侃道,“怎么?用完之后,就抛弃了?”
“我不是那个意思。”
韩非脸上的调侃之色渐渐敛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淀了岁月的深沉。
他轻叹一声,那叹息声中不再有往日的洒脱不羁,而是充满了对世事变迁的感慨与对自身道路的反思。
他为自己和陈雍重新斟满酒杯,并没有立刻喝,只是看着杯中摇曳的液体,仿佛在凝视着自己走过的路。
“陈兄,你可知道,当年在韩国,我创立流沙,着写《五蠹》,自以为窥得了强兵富国、肃清寰宇的堂皇大道。
我认为,法是衡量一切的准绳,是斩断腐朽、缔造新秩序的利刃。”
他的目光变得悠远,似乎回到了那个在新郑紫兰轩中挥斥方遒的时候。
“然而,秦灭韩、赵、魏、楚……这两年间,我以‘影二’的身份,走遍了这些故国的土地。
亲眼目睹了战争的创伤,看到了在秦法严苛统治下,旧贵族固然被摧毁,但普通庶民的生活,也并未如想象中那般立竿见影的变得更好。
秦法如同巨大的碾盘,效率极高,却也冷酷无比。”
他抬起头,看向陈雍,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:“我看到了秦法带来的秩序与强大,也看到了它碾碎一切‘不合时宜’的残酷。
它像一柄双刃剑,一面斩向混乱与腐朽,另一面,却也可能伤及无辜,扼杀生机。”
陈雍轻声问道,“所以,你动摇了?”
“不,并非动摇。”
韩非摇了摇头,眼神更加坚定,“是看到了更深层的东西,法,并非万能。
再完美的律令,也需要人去执行,去理解其精神,而非僵化的遵循条文。
秦法追求绝对的效率和统一,这在天下一统的过程中或许是必要的猛药,但长久以往呢?
若失了‘仁’与‘义’的内核,若不能‘因时制宜’、‘因地施策’,这庞大的帝国,或许会因过于刚硬而走向另一个极端。”
他顿了顿:“家师曾言,‘法不能独立,类不能自行,得其人则存,失其人则亡’。
我如今才更深切的体会到这句话的含义,徒法不足以自行。
真正的‘大道’,或许不仅仅是条文律令,更在于教化人心,在于培养能理解法、运用法、甚至完善法的‘人’。
这需要时间,需要耐心,需要一代甚至几代人的努力。”
话音落下,他的脸上露出一丝自嘲的笑容:“说来惭愧,当年自诩天才,以为凭一己之力便能扭转乾坤。
如今才知,大道无止境,我所窥见的,不过冰山一角,我所坚持的理念,在更为宏阔和复杂的现实面前,显得还有些稚嫩和不足。
若是我离开咸阳,光凭卫庄他们,根本实现不了我心中的法之天下,何况,韩国灭亡之后,王上也没有大肆屠戮我那些亲戚,甚至,还让我父王在咸阳安享晚年。
如今,红莲跟在卫庄身边,我并不担心她的安危,再者说,陈兄的眼线遍布天下,看在我的面子上,你也不会放任她陷入险境吧。”
“呵呵,这是自然。”
“所以,我不会离开咸阳。”
陈雍举起酒杯,“我明白了。敬你的大道,也敬你的选择。”
韩非也举起杯,与他轻轻一碰,脸上露出了一丝释然的笑容:“我也敬你,陈兄!”
两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,一切尽在不言中。
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