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撤!”益中的声音如同生锈的铁片刮过骨头,嘶哑、低沉,充满了不甘和一种劫后余生的虚弱。他猛地一勒缰绳,战马吃痛地嘶鸣一声,调转了方向。“传令!全军交替掩护!撤往河南区以北!快!”他必须保留这点最后的种子,必须活着回去!
命令如同垂死的涟漪传开。早已丧失战意的叛军爆发出最后一点求生的力气,如同退潮般,慌乱却也迅速地脱离城墙下方那片尸臭弥散的死亡区域,丢下大量破损的器械、旗帜和重伤员,向着北方的河南区方向溃退。撤退的队伍混乱不堪,士兵们互相推搡践踏,只为争抢一点点荫蔽或者更靠前的位置,不时有人因脱力或中暑一头栽倒在地,旋即被无数慌乱的脚步踩过,化作泥泞中的一滩污迹。那面曾经飘扬的“益”字大纛,此刻歪歪斜斜地夹在败兵潮中,如同丧旗。
南桂城头。?
死寂。
当最后一个叛军的身影消失在蒸腾扭曲的远方热浪地平线后,整座城墙陷入了一片令人窒息的、粘稠的真空。没有欢呼,没有呐喊,没有劫后余生的哭泣。只有粗重如同破旧风箱拉动般的喘息声,伤者压抑不住的、断断续续的低沉呻吟,以及尸体在四十九度极致高温下迅速腐败膨大、内脏气体撑破腹腔发出的、令人毛骨悚然的轻微噼啪爆裂声。幸存的守军茫然地抬起头,望向那片空荡荡的、依旧被死亡气息笼罩的城墙下方,眼神空洞麻木,仿佛灵魂早已被这十日的酷热和杀戮彻底烤干了。
公子田训用尽全身力气,试图将深深刺入砖缝的长剑拔出来。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耗尽了他最后一丝精力。眼前猛地一黑,天旋地转,一股腥甜的液体涌上喉头!他再也支撑不住,身体晃了晃,如同被砍倒的朽木般,重重地向后栽倒!
“公子!” 距离最近的葡萄氏寒春发出一声变了调的惊呼,不顾自身虚弱,猛地扑上前,用自己同样脱力的身体充当缓冲,两人一起滚倒在滚烫的城砖上。寒春顾不得撞击的疼痛,慌忙查看田训的状态——他双目紧闭,脸色灰败,嘴角溢出一缕暗红的血沫,胸膛的起伏微弱得几乎看不见。
“水!快拿水来!”寒春嘶声喊道,颤抖的手用力掐着田训的人中穴。然而,四周一片死寂。哪里还有水?连耀华兴都瘫坐在城下,眼神空洞地望着天空。
就在这令人绝望的死寂中,一个虚弱却清晰的声音响起:“…拿…我的水囊…给…田训…” 是三公子运费业!他不知何时,在妇人的搀扶下,艰难地挪到了城楼门口。他脸色苍白如纸,虚汗浸透了单薄的中衣,身体摇摇欲坠,全靠意志支撑。他颤抖的手,指向自己腰间一个瘪瘪的皮质水囊——那是他醒来后省下的最后一点盐水。
妇人立刻解下水囊,跌跌撞撞地送到寒春手中。寒春小心翼翼地掰开田训干裂的嘴唇,将囊中仅剩的湿润滑腻的液体一点点滴入他口中。许久,田训喉咙里发出一声微弱的呛咳,紧闭的眼皮下眼球微微滚动,终于缓缓、极其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。视线模糊了很久,才勉强聚焦在寒春布满血污和汗渍的脸上。
“…守…住了?” 田训的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,每一个字都带着撕裂胸腔的痛楚。
寒春用力点头,泪水终于冲破干涸的眼眶,混合着脸上的污迹滚落:“守住了!公子!凌军退了!我们守住了!”
田训的目光缓缓移动,扫过这片尸骸遍地、如同修罗屠场般的城墙焦土,扫过那些倚靠在垛口旁、眼神空洞却还活着的士兵身影,最终投向北方叛军溃退的方向。他极其缓慢、极其沉重地呼出一口气,那气息滚烫而微弱。
“……安…置伤员…收…收敛弟兄们…”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,吐出几个破碎的音节,随即再次陷入半昏迷状态。
河南区以北,通往荆襄的碎石古道。?
残阳如血,将溃败的叛军残部和两侧荒芜焦枯的山峦染成一片凄厉的暗红。队伍拖沓绵延,如同一条濒死的、淌着脓血的巨大爬虫。士兵们步履蹒跚,互相搀扶着,眼神涣散,头盔歪斜,兵器成了累赘,被随意拖曳在地上,发出刺耳的刮擦声。呻吟声、咒骂声、跌倒后被踩踏的惨叫声混杂在一起。空气中弥漫着汗馊、血腥、伤口腐烂以及绝望的气息。
武将益中骑着马,走在队伍相对靠前的位置。演凌则被他强行安置在一辆临时征用、摇摇晃晃的牛车上,伤口在颠簸中不断渗血,让他本就惨白的脸色更添一层灰败。益中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,失败的屈辱感如同毒蛇噬咬着他的心脏,而更深的,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后怕。这次…太险了!八千精锐,竟在南桂城下折损大半!若非最后关头……他不敢深想。幸好,这只是局部的争夺,只是南桂一城之战!消息若被严密封锁,运作得当,或许还有转圜余地,不至动摇根本。若是大规模战役……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,不敢再想下去。这次南桂城的教训,如同烧红的烙铁,深深印在了他的灵魂里——再也不能被贪功蒙蔽,再也不能低估任何一座城池的意志,尤其是…在如此非人的天候之下!
就在他心绪翻腾,盘算着如何向朝廷“奏报”这场“遭遇挫折但成功牵制敌军主力”的战役时——
“呜——呜——呜——!”
凄厉、尖锐、穿透力极强的号角声,毫无征兆地从两侧山峦的背阴处骤然爆发!如同无数厉鬼在黄昏中齐声尖啸!
紧接着,是平地惊雷般的怒吼:“杀——!”
伏兵!
如同地狱之门洞开!两侧焦枯的山坡上,瞬间涌现出密密麻麻的身影!他们身披着一种独特的、在昏暗光线中隐隐流转着微弱暗绿色泽(如同某种深潭苔藓)的镶钉皮甲,手中是闪着寒光的矛戈与强弓劲弩!
(未完待续,请等下一章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