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笔趣阁 > 其它另类 > 新编民间故事大杂烩 > 第952章 断魂酒

第952章 断魂酒(第1页/共2页)

十年了,每天天刚蒙蒙亮,平安集那头,老周酒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准会推开。周瘸子——现在大家都这么叫他,那条左腿在十年前那场事里废了,走起路来一颠一颠的——会慢腾腾地挪出来,手里端着一只粗陶海碗,碗里是清冽冽、烈呛呛的烧刀子。他走到门槛外头,把那碗酒稳稳当当地放在青石板上,正对着门前那条尘土飞扬的官道。然后,他就退回门槛里边,搬个马扎坐下,眯缝着眼,望着那碗酒,一看就是大半天,任谁搭讪也不多言语。

起初,集上的人都不明白。有好心的大娘劝他:“老周,你这是何苦?人死不能复生,陈六兄弟是好样的,可你也对得住他了。好好一个名镖师,窝在这小地方开酒馆,天天给个没了的人供酒,这算怎么回事?”

周瘸子只是摇摇头,目光还黏在那碗酒上,像是能从那晃动的酒液里看出点什么来。

日子久了,闲话就多了起来。有那碎嘴的婆娘在背后嘀咕:“怕不是魔怔了?当年吓破了胆,魂儿丢在半路喽!”也有过往的客商瞧着新鲜,问起缘由,本地人便压低声音,带着几分神秘,几分感慨,说起十年前那桩旧事。

“喏,就是前面那片老鸦坡,”说话的人往往会抬手往西一指,“十年前,‘金鞭’陈六和‘快刀’周猛,咱北地镖局里最响当当的两块牌子,押一批救命的药材打那儿过,叫人给堵了。嘿,你说巧不巧,偏是他们当年的死对头,一群杀人不眨眼的悍匪。那叫一个惨烈啊……”

故事的核心总是一样的:为了保住药材,必须有人断后。陈六把生的机会推给了周猛,自己挥舞着金鞭,迎向了潮水般涌来的敌人。周猛背着药材,杀出一条血路,浑身是血地冲了出去。等他带着援兵赶回来,只在老鸦坡的乱草堆里,找到了倒在血泊里、身中几十刀的陈六,还有那条沾满了泥污和暗褐色血迹的、折成了几截的金鞭。

“自那以后,‘快刀’周猛就没了,只剩下咱们这儿的周瘸子。”讲述者最后总会以一声叹息收尾,“他不走镖了,就在这离老鸦坡不到三里地的集上开了酒馆。喏,天天给陈六供酒,雷打不动,十年啦……”

人们唏嘘一阵,也就散了。那碗酒,每天依旧静静地摆在青石板上,酒香散入风里,日头升起又落下,碗里的酒面映着流云,干了又满,满了又干。

这年冬天,格外的冷。刚进腊月,北风就跟刀子似的,刮在脸上生疼。天色阴沉沉的,到了后半晌,鹅毛大雪终于铺天盖地地砸了下来,不一会儿,天地间就白茫茫一片,官道、田野、屋舍,都盖上了厚厚一层。

这样的天气,鬼才出门。老周酒馆里,也就零星坐着几个躲雪的脚夫,围着火盆低声说话。周瘸子照料着炉火,目光却不时瞟向门外。风雪呼号,砸得门板哐哐作响。他艰难地站起身,走到门边,想把那扇破旧木门再掩紧些。

就在这时,“砰”的一声巨响!

两扇门板被人从外面狠狠一脚踹开,狂风卷着雪粒子,劈头盖脸地灌了进来,吹得火盆里的火苗都猛地一暗。一个高大的身影,堵在了门口,带着一身凛冽的寒气。

店里瞬间安静下来,几个脚夫都缩了缩脖子,不敢出声。

那人穿着一件破旧的羊皮袄,头上扣着顶遮风的破毡帽,帽檐压得很低,脸上横七竖八地交错着好几道狰狞的刀疤,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骇人。他浑身落满了雪,像个雪人,一双眼睛却锐利得像鹰,扫了一眼屋内,最后落在柜台后的周瘸子身上。

“掌柜的,”那人的声音沙哑得厉害,像是破锣,“听说你这儿,天天在门口白给一碗酒?”

周瘸子心里莫名地一紧。他开店十年,三教九流的人都见过,早已习惯不动声色。可眼前这人,让他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寒意。他点了点头,没说话。

刀疤脸嗤笑一声,大步走了进来,靴子上的雪在干燥的地面上化开一片泥泞。“老子走南闯北,还没见过这么做买卖的。怎么,那酒是给死人喝的?”

这句话像一根针,精准地扎进了周瘸子心口最深的伤疤上。他的脸色白了白,依旧沉默,只是跛着脚,转身想去拿抹布擦掉地上的泥水。

那刀疤脸却径自走到门口,弯腰,伸手端起了那只一直摆在门槛外的粗陶酒碗。碗里,周瘸子傍晚刚斟满的酒,还没被风雪完全吹冷。

“这酒,看着不赖。”刀疤脸把酒碗举到眼前,晃了晃。

“放下!”周瘸子猛地转过身,声音陡然拔高,带着一种十年未曾有过的厉色。那条瘸腿因为动作太快,让他踉跄了一下,差点摔倒。

店里的人都惊呆了,从未见过周瘸子如此失态。

刀疤脸似乎也愣了一下,随即咧开嘴,露出被烟草熏得发黄的牙齿,笑得更加放肆:“怎么?一碗酒也舍不得?不是白给的吗?”

周瘸子不答,只是死死地盯着他,胸膛起伏,呼吸变得粗重。他一步步艰难地挪过去,伸出手,声音因为极力压制而微微发抖:“给我放下!这酒……不是给你的!”

刀疤脸嘿嘿笑着,故意把酒碗举得更高,凑到鼻子前闻了闻:“嗯,好酒!够烈!正合老子的胃口!”说着,他作势就要往嘴里倒。

就在那一瞬间,周瘸子不知哪来的力气,猛地扑上前,一把抓住了那只粗陶碗的边缘。

“你他娘的找死!”刀疤脸显然没料到这瘸子掌柜敢动手,怒骂一声,手腕一用力。

两人一争一抢,那只粗陶海碗在空中僵持了短短一瞬。

“啪嚓!”

清脆的碎裂声,刺破了酒馆里凝滞的空气。

酒碗掉在青石门槛上,摔得粉碎。残酒四溅,浸湿了地面和两人的裤脚,浓烈的酒气瞬间弥漫开来。

周瘸子仿佛被这碎裂声惊醒了,他猛地抬头,目光第一次毫无阻碍地、直直地撞上了那张近在咫尺的、布满刀疤的脸。

风雪还在门外呼啸,店里昏暗的油灯光线,跳跃着映在那张脸上。抛开那些纵横交错的狰狞疤痕,那眉骨的轮廓,那鼻梁的线条,还有那双此刻因为惊愕而微微睁大的眼睛……

周瘸子如遭雷击,整个人僵在了原地,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冻住。他张着嘴,喉咙里发出“嗬嗬”的、不成调的音节,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。

这张脸……这张脸……

这张脸,分明就是他十年前,亲手在那片染血的坡地上,哭着、喊着,一寸寸泥土挖开,小心翼翼埋葬下去的那张脸!

是他每年清明、祭日,都会带着最好的酒、最香的肉,去坟前絮絮叨叨说上半天话的那张脸!

是他这十年来,每一天,每一碗酒,都在祭奠、都在怀念、都在用无尽的愧疚和孤独去陪伴的那张脸!

是陈六的脸!

“你……你……”周瘸子浑身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,那条瘸腿支撑不住,眼看就要软倒。他伸出手指,指着刀疤脸,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,带着血丝,“你……是人是鬼?!”

那刀疤脸——或者说,酷似陈六的刀疤脸,在最初的错愕之后,眼神飞快地闪烁了一下,里面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,但随即又被一种蛮横和讥诮所取代。他看了一眼地上碎裂的陶片,又看看面无人色、摇摇欲坠的周瘸子,啐了一口:“呸!晦气!一碗酒都舍不得,开什么店!”

说完,他竟不再纠缠,猛地转身,一头扎进门外的风雪夜幕中,高大的身影很快便被漫天飞舞的雪花吞没,消失不见。

周瘸子想追,可腿脚不听使唤,刚迈出一步,就“噗通”一声摔倒在冰冷的门槛边,碎陶片硌得他生疼。他却浑然不觉,只是双手死死抠着地面,指甲几乎要嵌进石缝里,眼睛还死死盯着那人消失的方向,嘴里反复地、无声地念着两个字:

“陈六……陈六……”

店里的脚夫们这才围上来,七手八脚地把他扶起,安置在椅子上。

“周掌柜,你没事吧?”

“那是什么人?好生凶恶!”

“怕是过路的逃兵或者悍匪,招惹不起啊……”

众人七嘴八舌,周瘸子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。他浑身冰冷,心里却像是有一把火在烧,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抽搐。

那张脸,绝不会错!纵然添了那么多可怕的伤疤,纵然被风霜侵蚀得粗糙苍老,但那底子,那是他从小一起长大、一起拜师学艺、一起出生入死几十年的兄弟的脸!

可……可这怎么可能?

陈六死了。是他亲眼所见,浑身冰凉,血肉模糊。是他亲手埋的,就埋在老鸦坡东头那棵歪脖子老松树下,坟头的石碑,还是他亲手立的,上面刻着“义兄陈六之墓”。

一个死了十年的人,怎么会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?还变成了一个满脸刀疤、举止粗野的陌生人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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