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从玄冰椁中坐起,寒气顺着脊背窜上天灵盖,像有无数根冰针在骨缝里游走。
短刃握在手中,刀柄已被七日的体温焐热,而外面,风雪正把整个墓园吞进死寂的腹腔。
战鼓声来了。
不是幻听,是实打实从三面山脊滚下来的闷响,如同巨兽擂心,震得脚下青石嗡鸣。
他们终于动了——等的就是我“死透”的这一刻。
五千铁骑压境,三路包抄阴山隘口,连火油阵都提前铺好了。
只差一声令下,就要焚尽这残破世家最后一点香火。
可我现在最怕的,不是千军万马。
而是站在我身后、刀尖抵背的这个女人。
“走,陪我去会会那些舍不得我的人。”我咧嘴一笑,想用惯常的轻狂压下心头那股异样感。
她没动。
黑衣裹身,如夜影凝成的一尊杀神。
刀未全出,却已有森寒贴上我后颈,一寸不偏,正是脊椎命门所在。
然后,她开口了。
声音极轻,像是怕惊扰了地底亡魂:“别投胎——留着,听我多叫几声瑶儿。”
那一刻,我浑身血液几乎冻结。
这不是遗书原文。这是……被篡改的最后一句。
原句本是“若魂有知,归来照我”,是我写给“世人”看的情诗伪装,用来引蛇出洞的饵。
可她念出来的,却是藏在我心底、从未示人的一句话——那一夜我在雪地里醉倒,抓着她的袖角喃喃说过的呓语。
我猛地记起那个夜晚:炉火将熄,窗外风紧,我说:“你总不让我叫你名字……要是哪天我死了,你能哭一场吗?哪怕喊我一声尘哥也好。”她背过身去,良久才说:“别死。我要你活着,叫我瑶儿。”
那是我第一次听见她求人。
也是唯一一次。
而现在,她竟把这句话补进了遗书——当着即将围剿我的敌人之前,在我以为一切尽在掌控之时,亲手撕开了我最软的一块皮。
刀尖在我背上轻轻颤了一下。
极细微,若非贴骨而立,根本察觉不到。但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。
这把刀,名叫“烬离”,饮过十七个冒充者之血。
它不辨容貌,不论身份,唯识一心。
曾瑶的父亲临终前将刀交予她时说过:“此刀通情,判心。若执刀之人动摇,刃自断。”
可它从未颤过。
哪怕她在刑场连斩九族叛奴,血浸透三重靴底,手也稳如磐石。
但现在,它抖了。
因为我刚才那句“别投胎”,是真话。
我没演,没藏,没算计。
那是我在意识沉入黑暗前,唯一想留给这个世界的声音。
而刀魂共鸣——正是由此而起。
它感知到了主人内心的裂缝:她不再是单纯的守护者。
她开始怕失去。
这一怕,便是破绽。
远处战鼓渐密,火光已在山腰浮现。
敌方细作必定已潜入墓园外围,正借骨笛试探我们是否真的内讧。
只要一丝混乱传出,大军便会立刻发动总攻。
可此刻,我脑中闪过的却不是战局。
而是五年前那个雨夜,她跪在祠堂外,浑身湿透,手里攥着一把断刃:“你说过,活要见人,死要见尸。现在人在我手上,你要杀便杀。”那时我才刚穿越来,还不懂这具身体的过往,更不懂她为何对我又恨又护。
后来我才明白,她是曾家最后一脉,父亲因护我父而死。
她本该远走高飞,却选择留下为仆,只为守一句承诺。
守到现在,守成了本能。
“你要是现在动摇,”我猛然回身,一把攥住刀刃,锋利的刃口瞬间割开掌心,鲜血喷涌而出,顺着刀脊蜿蜒而上,染红她的手指,“外面那些人就会知道,老子也有能被拿捏的软肋。”
她眼神一凛,手腕微抬,刀势欲斩。
我早有准备,短刃横插进刀鞘缝隙,卡得死死的,不让其完全出鞘。
“来啊,”我逼近她脸前三寸,呼吸相闻,“砍了我。让他们看看陆尘是怎么死在自己人手里。让天下人都知道,我陆某人机关算尽,最后栽在一把本该护我的刀下。”
她顿住了。
呼吸微滞,瞳孔剧烈收缩。
那一瞬,我看见她眼里翻涌的东西——愤怒、痛楚、还有一丝几乎不可察的恐惧。
不是怕死,是怕我死。
就在这僵持刹那,远处传来一声极低的骨笛音,三短一长,是我们约定的“确认目标死亡”暗号。
有人来了。
而且不止一个。
他们已经摸到碑林之外,正等着曾瑶走出墓室,带回“首级”或“心跳已绝”的消息。
若是她此刻退刀,一切尚可挽回。
若是她出手——无论是杀我还是护我,都会暴露我们尚未分裂的事实,反而引来全面强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