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踏上鼓台,抽出长刀,刀锋在火光下划出一道冷冽弧线。
然后,她抬起手,将刀狠狠插入鼓面。
刀柄颤动。
一下。
两下。
停顿。
又是三下。
节奏奇怪,却带着某种隐秘的韵律。
我昏沉的意识深处,似乎有根弦,被轻轻拨动了一下。
我瘫在石坛边,意识如沉入深潭的碎镜,一片片往下坠。
视野模糊,耳鸣尖锐,像有无数根针在颅内搅动。
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嘴在动,却发不出声音;手脚微微抽搐,仿佛灵魂已被抽离,只剩一具干涸的躯壳在风雪中苟延残喘。
可就在这混沌将吞噬一切的瞬间——
咚、咚!
鼓声响起,不是寻常战鼓那般激昂狂躁,而是低沉、克制,带着一种近乎诡异的节律:左三,右二。
间隔精准得如同心跳,又似某种早已埋藏于血脉中的暗语。
是“逆令信号”。
当年在北境流亡时,我和曾瑶被困雪谷七日,粮尽援绝。
敌军围而不攻,只等我们自溃。
那时我说了一句:“若有一日我失声、失智、甚至被俘,你听鼓声行事——左三右二,便是我已不在,但计划不变。”
她没点头,只割破手指,在冰面上画下这节奏。
我以为她忘了。
原来她一直记得。
此刻,她以刀为槌,以身为旗,立于风雪中央的鼓台之上。
火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,横贯战场,宛如一柄出鞘未归的利刃。
她不再跪坐,不再低头,也不再是那个沉默侍奉、藏身幕后的女仆。
她是号令本身,是我在深渊边缘留下的最后一道回音。
紧接着,寒光一闪。
“嘣——”
传令旗绳应声而断,猩红的旗帜如垂死之鸟跌落尘埃。
那一刻,时间仿佛凝滞了一瞬。
然后,大地震颤。
西谷方向,伏兵轰然杀出!
火把连成一条燃烧的河流,直冲而出,正撞上从废弃暗渠爬出的敌军先锋——他们刚刚露出头颅,尚未来得及展开阵型,便被滚木礌石砸得人仰马翻。
惨叫声撕裂夜空,夹杂着骨裂与火焰爆燃的声响。
与此同时,水闸开启的轰鸣自上游传来。
积蓄已久的冰河浊浪奔涌而下,如千军万马踏空而来,瞬间吞没了敌军主力集结地。
泥浆裹挟着断肢残甲冲向远方,原本精心布置的地底奇袭,反倒成了葬送自家将士的死亡通道。
胜局已定。
而我,依旧躺在冰冷的石坛旁,呼吸艰难,像是刚从溺水中被人拖上岸。
记忆开始一帧帧回放,零碎却逐渐清晰:祭台、朱砂字、曾瑶的眼神……还有那一句刻在手臂上的残言——
是战友?是同伴?还是……唯一能替我执掌全局的人?
我终于睁眼,视线穿过硝烟与火光,落在战场中央。
她站在尸堆之上,烬离刀斜指地面,刀尖滴血,在雪地上烧出一个个微小的黑孔。
风掀起她染血的斗篷,露出半张冷峻的脸。
她没有看别人,只是静静望着我,目光穿透了这场屠杀,也穿透了这些年我用来伪装的荒诞皮囊。
她知道我会醒来。
她一直在等我回来。
战后清点,诸将报捷,俘虏押解成列,首级堆叠如山。
可当我翻阅敌帅名录时,心头猛地一沉——
首级未获。
更诡异的是,那个断臂的老部下,曾在我营中吹骨笛示警、通幽探情的哑哨人,尸体竟也不见了踪影。
此人忠奸难辨,多年来游走三方势力之间,却始终未叛。
他的失踪,绝非偶然。
正思索间,一只素手悄然递来一物。
半截烧焦的骨笛,断裂处参差不齐,显然是强行折断。
我接过时指尖微颤,本能地翻转查看——在尾端最不起眼的凹痕里,刻着一个极小的字。
“尘”。
不是模仿,不是嘲讽。
那是用我的方式刻下的标记——轻、深、收锋如顿笔,是我惯用的手法。
我瞳孔骤缩。
有人不仅学会了我的战术,还开始学我说话的方式,用我的逻辑布阵,甚至……用我的痕迹立威。
真正的对手,已经不再躲在暗处。
他正在披上我的皮,走进我的影子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