头痛像一把钝刀,在颅骨里来回锯着。
我睁开眼的瞬间,火光劈进瞳孔,浓烟呛得我猛地咳嗽起来,胸口一闷,喉头泛腥。
四周是战场。
箭矢如蝗,掠过头顶时带起尖锐的呼啸,落地便扎进冻土半尺,颤巍巍地晃。
远处西谷方向火光冲天,映得雪地泛出诡异的橙红,像是大地裂开了口子,正在喷吐熔岩。
东线杀声震天,却节奏紊乱——那是没有统一指挥的溃势。
而我,正坐在玄冰椁边,像具刚从坟里爬出来的尸体。
曾瑶跪坐在我身侧,背对着火光,低垂着头。
她的斗篷边缘已被血浸透,发丝凌乱地贴在颈侧,手中那柄名为“烬离”的长刀正缓缓划过地面,刀尖拖出一道道痕迹——不是胡乱刻画,而是清晰的线条与符号:东线箭头密集,标注着“伪动”,西谷火焰标记三处,中央空地插着一根染血的发带……是我的。
我忽然意识到什么,喉咙干涩地动了动。
这是一幅简易地形图。
她用刀画出了战场全貌,甚至标出了敌军佯攻路线。
可她怎么知道?
我没来得及问。她忽然抬头,目光直刺我双眼,冷得像能冻结呼吸。
你还剩两次机会。”
我一怔:“什么?”
她没回答,只抬手指向我的脑门,动作干脆得近乎残忍,“你的眼睛,用了三次了。再用一次,可能就忘了怎么活着。”
那一刻,寒意从脊椎炸开。
知识洞察眼——每次窥探人心,换十分钟失忆。
我以为自己控制得住,可在这连轴转的战局中,我已经不记得用了几次。
现在想来,刚才那一阵剧痛、意识崩塌,绝非偶然。
我是把自己切成了一段段飘散的魂。
战场上最可怕的不是敌人强,而是主帅失联。
而我现在,就是那个随时会断线的主帅。
更糟的是,敌帅根本不按常理出牌。
他分兵三路佯攻,声势浩大,实则主力藏于地下暗渠——那条早已废弃的引水旧道。
若非完整掌握情报,根本识破不了这场“地底穿心”的杀局。
可我现在连自己十分钟前说过什么都记不清。
怎么破?
我闭上眼,试图拼凑记忆碎片。
可脑海里只有断章残影:火堆爆燃的声音、三具尸体被抛入柴堆、曾瑶转身离去时那句“若你敢先死,我就让全天下为你陪葬”……
还有,掌心血肉模糊,我用短刃在左臂划下的那行字——
“她不是工具,是……”
后面的字,没了。
但这一句就够了。
我忽然笑了,笑得嘴角渗血。
既然不能靠眼睛,那就别靠了。
我不再试图回忆,也不再依赖金手指。
我要赌一把——用剩下的记忆碎片,反向织一个陷阱。
我凑近曾瑶耳边,压低声音说了几句。
她瞳孔微缩,抬眼看我,像是在确认我是否清醒。
我点头,她沉默片刻,终于颔首。
下一秒,我猛然跃上高台。
那是原本用于祭天的石坛,如今成了临时将台。
我站上去的刹那,所有目光都被吸引过来。
敌我皆惊——他们不知道我为何突然现身,更不知道我接下来要做什么。
我没有给他们思考的时间。
我一把撕开衣襟,露出胸前密密麻麻的朱砂字迹——那是我在清醒时誊录的战术纲要,提前写好的作战指令,从伏兵调度到水闸开启时间,一字不落。
“诸将听令!”我吼得声嘶力竭,声音穿透硝烟,“寅时三刻,放闸引水,淹他狗娘养的!东线诈退,西谷固守,中军以火为号,不得擅自出击!违令者——斩!”
命令出口的瞬间,我感到一阵熟悉的剧痛自太阳穴炸开,像是有人往我脑子里灌了滚烫的铅水。
不好。
又来了。
我咬牙撑住,想再说一句,可舌头已经不听使唤。
视线开始扭曲,火光拉长成鬼影,人声退潮般远去。
最后一刻,我看见曾瑶猛地抬头,
人群哗然。
前线攻势瞬间混乱。
将领们面面相觑,不知该进该退。
敌军抓住机会,东线骤然加压,箭雨倾泻而下,我方阵型开始松动。
我站在高台上,意识沉坠,身体却还站着,像个空壳。
可就在这死寂般的失控中,余光瞥见曾瑶动了。
她没有慌,也没有喊我。
她只是缓缓站起身,一步步走向战场中央的战鼓台。
风雪更大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