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终于懂了。
我不是在拒绝她的信任。
我只是在说:你不信我?可以。
因为从今天起,信,不再是被动的验证,而是主动的选择。
而选择,才刚刚开始。我坐在营帐外,仰头望着天。
星子冷,像是被谁用刀尖一颗颗钉进夜幕里的,排列得毫无章理,却又透着某种诡异的秩序。
就像这乱世的人心——看似混沌无序,实则每一步都藏着杀机。
曾瑶不知何时走到了我身后。
她没说话,但我知道是她。
不是因为脚步声轻重合拍,也不是风向变了,而是我背脊那道旧伤,忽然开始发烫。
三年前那一箭,是她替我挡的,箭镞刺穿肩胛时带出的血,染红了半件衣袍,也烧进了我的骨头里。
每逢风雨将至,它便隐隐作痛,像在预警。
可今夜无雨。
只有风,从北面吹来,带着铁锈与焦土的气息。
她蹲下,影子覆上我的膝盖,像一块沉重的布。
然后,一缕柔软压进我掌心——是断发,削得很齐,还带着一丝温热,仿佛刚从头上割下不久。
“明天会有个‘你’去招安北营。”她声音压得极低,几乎被风吹散,“他会背《醉尘诗》第三首,会讲我们逃难时吃的野菜汤有多苦……”
我指尖一颤。
那汤?苦?
不,其实那天林子里采的荠菜嫩得很,溪水也清,我故意说苦,是为了看她皱眉给我吹汤的样子。
后来我还笑她:“你看,连苦都能吹成甜,难怪舍不得我死。”
但她接着说——
“但他不会知道,你说那汤里有蚂蚁时,其实是骗我的。”
我笑了。
笑得肩膀直抖,笑得眼眶发酸。
原来她早就识破了。
可她从未戳穿,只是默默记下,把那些真假参半的回忆,一点点收进心里,当成验证世界的尺子。
“所以你是打算……让他死在回忆里?”我攥紧那撮发,指节泛白。
她起身,刀鞘轻轻一点我的肩,不重,却像一道符咒落下。
“这次,我在暗处看你怎么演。”
风掠过营地,火堆噼啪炸响,惊起几只夜鸦。
它们扑棱着飞向北方,像是预兆。
我低头看着手中断发,忽然明白了她的意思。
她不是交出了刀。
她是把刀藏了起来,藏在我看不见的地方,等着某个人——某个冒充我的人——在最得意时,一脚踏进她设下的记忆陷阱。
而我,必须配合。
要演得像,痛得真,悲得切,才能引蛇出洞。
否则,下一个被割喉的,就不会是冒牌货,而是真正信了我的人。
我缓缓闭眼,脑海中浮现出北营的地图、守将的名字、粮仓的位置……还有明日那个“我”会说的每一句话。
他一定会模仿我的语气,学我歪头笑的样子,甚至复述我曾在酒后狂言“我要让天下人跪着听我说话”。
但他不知道——
真正的陆尘,从不说这种话。
因为我知道,能让人跪下的从来不是权势,而是信任。
而信任,一旦崩塌,就再也拼不回去。
我睁开眼,望向漆黑的北方。
明天,那个“我”会走进北营,带着虚假的记忆,披着我的皮囊。
但他看不见的是,在他背后,有一双眼睛早已盯死了他。
不是我的。
是曾瑶的。
风更冷了。
我慢慢将那撮断发贴在胸口,塞进衣襟深处,贴近心跳的位置。
然后,我站起身,拍了拍尘土,转身朝营帐走去。
路过篝火时,我停下脚步,伸手拨了拨柴堆。
火星四溅,映亮我的脸。
就在那一瞬,我看见火光中倒影扭曲,竟有好几个“我”在晃动——有的冷笑,有的哭泣,有的举刀指向另一个自己。
我盯着那幻影,低声说:
“你们都不够像。”
“因为她还没点头。”
翌日清晨,我披上旧袍,故意把左袖口撕开一道口子——那是三年前她替我缝补后留下的斜线针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