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分刚过,城里的风就带了凉,早晚穿件薄外套都觉得胳膊肘渗风。岐仁堂的木门“吱呀”一声被推开时,岐大夫正坐在靠窗的案前翻《伤寒论》,老花镜滑到鼻尖,手指还停在“夫肾阳虚者,下焦寒凝,水湿不化”那一行。
进来的是个三十来岁的女人,穿件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,拉链拉到顶,双手揣在兜里,脸冻得有点发青,进门就搓着手哈气:“大夫,您这儿能看……能看那啥不?”她话说得吞吞吐吐,眼睛往四周瞟,候诊的就一个拎着菜篮子的老太太,正低头剥橘子。
岐大夫放下书,指了指对面的木凳:“坐,慢慢说。看病还有啥不能说的?我这岐仁堂开了二十多年,啥症候没见过。”他声音温厚,像老茶壶里泡开的普洱,透着股让人安心的劲儿。
女人这才坐下,凳子还没坐热,又往前挪了挪,压低声音:“大夫,我那底下……就是私密地方,总跟揣了个冰疙瘩似的,凉得钻心。尤其到了晚上,被窝里捂半天都暖不过来,连带着小肚子也发凉,跟揣了个冷水袋。”
她叫李娟,是隔壁小区超市的收银员,天天站八个小时,冬天超市空调不太给力,冷风从脚底往上钻,她为了利索,总穿薄裤子,有时候忙起来连口热水都顾不上喝。“一开始我以为是穿少了,后来加了秋裤、暖宝宝,还是不管用。更要命的是,我小便清得跟刚从井里打上来的水似的,一点颜色都没有,大便也稀稀拉拉的,不成形,吃啥都没胃口,人都瘦了一圈。”
李娟说着就红了眼:“我去药房问过,人家说可能是‘炎症’,给我拿了点栓剂,用了半个月,一点用都没有。后来听我们小区张阿姨说,您这儿看慢性病特别厉害,她那老寒腿就是您给调好的,我就赶紧过来了。”
岐大夫点点头,伸出手:“来,把把脉。左手搭脉,右手放腿上,放松。”李娟乖乖照做,手指冰凉,搭在脉枕上跟块冰似的。岐大夫三根手指搭上去,指腹轻轻按压,片刻后又换了右手,接着让她伸舌头——舌淡得像没上釉的瓷盘,舌苔白得薄薄一层,贴在舌面上。
“你这不是啥‘炎症’,是‘下元虚寒’。”岐大夫收回手,拿起笔在处方笺上写了几个字,又抬头问,“是不是还爱掉头发?月经也往后拖,量还少?”
李娟眼睛一下子亮了:“对对对!大夫您咋知道?我这半年头发掉得厉害,一梳头就掉一把,月经也总推迟十几天,量少得可怜,颜色还发暗。”
“这就对了。”岐大夫放下笔,从抽屉里拿出个小小的铜制模型,是中医的“命门火”示意图,指着两肾之间的位置,“咱们人身上有个‘命门’,藏在两肾中间,就像家里的暖气锅炉,专门烧‘阳气’。这锅炉里的火要是旺,全身都暖烘烘的;要是火弱了,燃料不足,最先凉的就是‘下焦’——你想啊,暖气片离锅炉房越远越冷,你那私密地方和小肚子,就是离‘命门锅炉’最远的‘房间’,能不凉吗?”
李娟听得直点头:“可不是嘛!我这‘房间’凉得都快结冰了。那我小便清、大便稀,也是因为这锅炉火弱?”
“聪明。”岐大夫笑了,“《黄帝内经》里说‘肾主水液代谢’,命门火弱了,就没力气把你喝进去的水‘蒸腾气化’——啥叫蒸腾气化?就像你家烧开水,火够旺,水才能变成蒸汽,有用的蒸汽被身体吸收,没用的废水变成小便排出去,还得带点温度和颜色。你这锅炉火快灭了,水烧不开,直接就流出去了,所以小便清得没颜色;脾胃呢,也靠命门火‘温煦’,火弱了,脾胃就像没柴的灶,煮不熟饭,吃进去的东西消化不了,大便自然就稀溏,胃口也差。”
候诊的老太太这时插了句嘴:“姑娘,你这是‘寒底子’啊!我年轻时候也这样,后来吃了几副中药才好。岐大夫说得对,咱们女人的身子,就怕寒。”
李娟连忙问:“大夫,那我这病好治不?得吃多久的药?我还想早点要个孩子呢,这身子凉得,估计都怀不上。”
“好治,但得慢慢来。”岐大夫起身走到药柜前,拉开一个抽屉,里面放着黑乎乎的药丸,“给你开‘八味丸’,也叫‘金匮肾气丸’,是《金匮要略》里的方子,专门治你这‘下元虚寒’。你按我说的吃,一天两次,一次八粒,温水送服,别吃生冷的,少碰凉水,注意保暖。”
李娟接过药瓶,有点犯嘀咕:“大夫,这药丸能管用吗?我听说中药慢,我这都凉了大半年了,得吃多久才能好?”
岐大夫坐回原位,给她倒了杯热水:“慢?是慢,但慢得有道理。你这命门火弱,不是一天两天造成的,是常年累月受凉、耗损阳气攒下的‘寒’。就像你家锅炉灭了大半年,管道都冻住了,你能一下子把火生得太旺吗?不行,得先慢慢添柴,把管道里的冰化了,再慢慢加火,不然锅炉该炸了。这叫‘小火慢炖补命门’,急不得。”
他顿了顿,又说:“你先吃一个月,过来复诊。第一个月,咱们先把你脾胃调好——《脾胃论》里说‘脾胃为后天之本’,脾胃好了,能吃饭、能消化,才能给身体攒‘燃料’,命门火才有得烧。等你胃口开了,大便成形了,咱们再接着补肾阳,把那‘冰疙瘩’彻底暖化。”
李娟半信半疑地拿着药走了,临走前岐大夫又叮嘱:“别吃冰西瓜、冰奶茶,哪怕天热也别吃;晚上用艾叶煮水泡脚,泡到膝盖,能帮着暖下焦。”
一个月后,李娟果然来了,这次进门时脸上有了点血色,外套拉链没拉那么紧,手里还拎着一袋苹果:“大夫,太谢谢您了!我这一个月按您说的吃药、泡脚,真的管用!胃口好多了,以前一顿只吃小半碗饭,现在能吃一碗了,大便也成形了,不像以前那样稀稀拉拉的。就是那底下还是有点凉,不过比之前好多了,没那么钻心了。”
岐大夫又给她把了脉,这次脉象比上次有力了些,舌头也没那么淡了:“好,这就对了。第一个月咱们是‘填坑’——把你脾胃这个‘坑’填上,让它能给身体供‘粮’。接下来第二个月,咱们‘筑基’,把这些粮食转化成‘肾精’,肾精足了,命门火才能烧得旺。《难经》里说‘肾为先天之本’,脾胃是后天,先天靠后天养,这叫‘先天后天同调’。你接着吃八味丸,再坚持一个月,保管你那‘冰疙瘩’能暖过来。”
这次李娟没再犹豫,笑着接过新配的药:“我信您!您不知道,我现在睡觉都能暖热被窝了,以前我老公总说我像个‘冰人’,现在他都说我身上有温度了。”
可巧的是,李娟走后没十分钟,又进来个女人,四十岁上下,穿件碎花棉袄,手里拎着个布包,一进门就喊:“岐大夫,您这儿是不是能看‘下冷’的病?我是李娟的表姐,她跟我说您给她治好了,我就从乡下赶过来了。”
这女人叫王秀莲,是李娟老家的表姐,前段时间来城里给儿子带孙子,天天熬夜给孩子换尿布、冲奶粉,冬天窗户漏风,她怕孩子冻着,自己就挨着窗户睡,时间一长,也落下了“下冷”的毛病。